採訪 18 位內部人士，萬字長文揭示 OpenSea 興衰與 SEC 糾紛

撰文：Ben Weiss，theverge

編譯：Arain，ChainCatcher

4 月，一個陰雲密布的春日午後，我參加了第七屆 NFT.NYC，這是所有相信帶價格標籤的猴子 JPEG 圖片和其他 NFT 的信徒的天堂。當天，賈維茨中心大雨傾盆，這場「NFT 超級碗」的主題聚會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今年的參與人數肯定比去年少，」Ric Johnson，正在推廣一個讓人們投票決定 Donald Trump 是否應該入獄的 NFT，他禮貌地告訴我。

一位只告訴我網名的與會者 Big Mac（加密貨幣圈有很強的匿名文化）說，這次會議與其說是 NFT 的「超級碗」，不如說更像是「季前賽」。

而 Tom Smith，一個在攤位上兜售擬人化大麻植物 NFT 的人，更是直言不諱：「這裏看起來真他媽的冷清。」

作為業內最知名的公司之一，OpenSea 是這次會議的贊助商之一，但 33 歲的聯合創始人兼現任 CEO Devin Finzer 卻不見蹤影。OpenSea 的另一位聯合創始人 Alex Atallah（他後來與這家創業公司保持了距離）確實在首批會議中登上了主舞臺，只是他並不想談論那個讓他和 Finzer 兩次成為紙面億萬富翁的技術。相反，他主要談論的是人工智能。

雖然加密貨幣的價值可能回升，但上一次加密熱潮中一個備受炒作的敘事卻沒有恢復：NFT。根據 CryptoSlam 的數據，2022 年 1 月，該資產類別的月度總銷售額達到了超過 60 億美元的峯值。而到 2023 年 7 月，這一數字已降至 4.3 億美元以下。NFT 還在堅持，但已經處境艱難。

「我媽媽認為我是個騙子，」我無意中聽到一位與會者這樣說。

在曾經是 NFT 最大交易市場的 OpenSea，更多的風暴正在集聚。這家從孵化器 Y Combinator 中誕生的最有價值的私營創業公司之一，現在面臨着證券交易委員會（SEC）的未決訴訟，聯邦貿易委員會（FTC）此前未報道的「事務」、來自美國和國際稅務機構的關注、加劇的競爭、性別歧視的指控以及員工流失。

通過對 18 名現任和前任員工的採訪，以及內部公司文件和與投資者、藝術家和 NFT 行業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對話，一家受貓咪 JPEG 圖片啓發的創業公司如何演變成了一位前員工所稱的 Meta「輕量版」故事躍然紙上，但如今似乎迷失在大科技和加密貨幣文化之間。

從孵化器走出來

Finzer 曾將 OpenSea 描述為通向巨大的廣闊新互聯網入口。但現在 NFT 的高潮退去，這種說法似乎顯得淺薄。

2017 年，當時 20 多歲的 Finzer 與斯坦福大學畢業生、同樣 20 多歲的科技行業從業者 Atallah 合作創辦了一家創業公司。最初，Finzer 和 Atallah 計劃用加密貨幣來支付與陌生人共享 Wi-Fi 的費用，並於 2018 年 1 月成功入駐 Y Combinator，這是一個著名的孵化器，孕育了 Airbnb 等科技巨頭。

也是在那個時候，區塊鏈（即無人控制的去中心化數據庫）迎來了另一波熱潮，开發者們正在推廣一種將數據永久存儲在區塊鏈上的新方式。新方式號稱這些代幣是「非同質化的」，意味着它們不像比特幣那樣都是一樣的。換句話說，NFT 的持有者可以炫耀自己是一只卡通猿猴的真正主人，而這只卡通猿猴就記錄在一個不可更改的數據庫中。

業內人士表示，這些代幣幾乎可以代表任何東西：房產契約、專利、合同、虛擬房地產權。但在 2017 年底，一家名為 Dapper Labs 的公司推廣了一種吸引普通人的用途：CryptoKitties，這是一個用戶可以在以太坊（最流行的區塊鏈之一）上买賣貓咪卡通的遊戲。

在一些人宣稱是互聯網下一代形態的平臺上，流傳的不僅是貓咪的 JPEG 圖片。還有 CryptoPunks，這是一些戴着莫西幹發型和太陽鏡的像素化人物圖片；受青蛙佩佩（Pepe the Frog）啓發的數字交易卡，這是一個有着曲折（有時甚至帶有種族主義色彩）歷史的 Meme；以及 EtherTulips，即虛擬鬱金香，咳，它們會相互「战鬥」。

Finzer 和 Atallah 注意到了這股熱潮，並決定轉變方向。

「他們非常有雄心壯志，」John Caraballo 告訴我，他是一位被聘請了三個月，為 OpenSea 網站編寫初始代碼的承包商。「他們正在構建的東西非常前沿，之前沒有人做過。」

今年 5 月，在從 Y Combinator 畢業後（同期項目還包括大麻注入蘇打水和基於 VR 的心理治療等項目），Finzer 和 Atallah 宣布為他們的 NFT 市場籌集了 200 萬美元資金——包括 Peter Thiel 創始人基金在內的知名投資者支持。

「將會出現一些完全不同於我們最瘋狂想象的經濟體系——我們希望能夠幫助實現它們，」Finzer 在宣布融資的博客文章中寫道。「事情才剛剛开始變得有趣起來……」

近三年時間裏，NFT 行業並不令人興奮。根據 DappRadar 的數據，在整個 2020 年，OpenSea 平臺每天只有幾百名交易者使用。一位前員工表示，當時公司員工不到 10 人。

（OpenSea 的發言人 Joshua Galper 表示，2020 年中期每周有數萬人使用 OpenSea 的網站。）

「他們全部的生活就是 OpenSea，」這位前員工向我描述其他團隊成員，包括 Finzer 和 Atallah。「這（工作）真的很有趣，但同時也非常嚴格，非常緊張。」

風一吹就動

然後，在 2021 年 3 月，NFT 市場开始升溫。藝術家 Mike Winkelmann（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 Beeple）拍賣了一個價值 6900 萬美元的 NFT。根據 DappRadar 的數據，OpenSea 平臺上售出的 NFT 價值較前一個月增長了兩倍多。

OpenSea 可以從每筆交易中抽取高達 10% 的傭金，收入的增加引起了投資者的興趣。同月，Finzer 宣布 OpenSea 從包括風險投資巨頭 Andreessen Horowitz 在內的投資者那裏籌集了 2300 萬美元，公司估值達到 1.23 億美元。OpenSea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引人注目，公司开始擴張。

「當時真是一片瘋狂，」一位前員工告訴我。「我們都身兼數職。」

NFT 熱潮持續不斷。在 Beeple 的藝術品創下巨額銷售記錄後，一家名為 Yuga Labs 的公司推出了 Bored Ape Yacht Club（無聊猿遊艇俱樂部），這是一個包含 10，000 只卡通猿猴的 NFT 系列，持有者被承諾可以參加獨家活動，享受特權和產品。人們花費數百萬美元只為聲稱自己是某只金色毛發或戴着心形墨鏡的猿猴的真正擁有者。

「當我第一次看到無聊猿時，我想：『這他媽是什么東西？』」一位前員工說，「然後看到人們為此付出的價格——簡直瘋了。」

隨着越來越多的猿猴、朋克、貓咪和企鵝圖片易手，OpenSea 收取的傭金也越來越多。根據公司內部文件，收入從 2021 年第二季度的 900 萬美元飆升至第三季度的 1.67 億美元和第四季度的 1.86 億美元。

「那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時期，」另一位員工說，「你一推出新功能，就會有很多人談論它。」

突然間，Finzer 和 Atallah 的交易平臺开始產生可觀的現金流，投資者們趨之若鶩。7 月，這家創業公司又獲得了一輪融資，以 15 億美元的估值籌集了 1 億美元。

「名人們突然冒出來，各種搶錢的行為，（這些）真的很令人興奮，」一位前員工說，「多年沒聯系的人都給我發郵件...每個人都看到了暴富的機會。」

內幕交易、套現、期權糾紛……麻煩來了

但隨着資金的增加，問題也隨之而來。「每一件令人壓力山大的事都感覺是世界末日，」Finzer 在 2023 年向員工回顧公司早期時如是說。

2021 年 9 月，OpenSea 要求產品主管 Nate Chastain 辭職，因為一些業內人士發現他利用內幕信息交易 NFT。Chastain 的手法很簡單。每隔幾天，OpenSea 就會在其主頁上推廣新的 NFT 系列。鑑於該平臺是买賣 NFT 實際上的主要場所，這些代幣網站上被推薦後，價格就會上漲。Chastain 知道哪些會被選中，所以在 NFT 出現在主頁後不久，他就會倒賣獲利。「Nate 當時的做法在這個圈子裏相當普遍，」一位前員工說。

Chastain 最終被判處三個月監禁——這是司法部首次成功起訴 NFT 內幕交易的案例。然而，內幕交易只是 OpenSea 問題的冰山一角。用戶還對網站宕機、垃圾郵件或蓄意欺詐的 NFT 系列，以及被盜的 NFT 感到憤怒。「那簡直就像一場血腥狂歡，」一位前員工向我描述公益嚴重的困境。另一位前員工表示，用戶开玩笑說 OpenSea 應該改名為「BrokenSea」（意為「故障的海」）。

「OpenSea 努力保持對用戶的響應和關注，」Galper 說。

根據多位前員工的說法，為了應對突然激增的交易量和其他問題，Finzer 和 Atallah 需要擴充 OpenSea 的員工隊伍，並开始引入那些來自大型科技公司或有企業背景的人才。

「公司內部沒有晉升機制，」一位前員工表示。

「他們僱傭了這些該死的野獸，這些來自亞馬遜、Facebook、谷歌之類公司的『爬蟲』，」另一位前員工說，「就像《權力的遊戲》裏一樣，異鬼們從門縫裏鑽進來。」

現任領導團隊的大部分成員是在 2021 年下半年和 2022 年上半年加入的，包括首席運營官 Shiva Rajaraman 和首席技術官 Nadav Hollander。在巔峯時期，OpenSea 擁有約 300 名員工——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开支，而僅僅幾個月後，Finzer 和 Atallah 就削減這一开支。

Galper 寫道：「我們的首要任務一直是在任何地方尋找最優秀的人才，無論是來自大型科技公司、小型公司還是加密貨幣行業的原生人才。」

然而，當時資金還是源源不斷地來。OpenSea 的收入在 2022 年第一季度達到了 2.65 億美元的歷史新高。兩位聯合創始人還完成了迄今為止最大規模的融資：來自藍籌風險投資基金的 3 億美元，使 OpenSea 的估值達到了驚人的 133 億美元。據《福布斯》報道，截至 2021 年底，Finzer 和 Atallah 各自擁有 OpenSea 19% 的股份。從紙面上看，他們已經成為億萬富翁。（Galper 表示，有關聯合創始人在 OpenSea 持股比例的報道是錯誤的。不過，《福布斯》並未就聯合創始人的所有權百分比發布更正聲明。）

公司的投資者不僅包括專注於加密貨幣領域的風險投資家，還有硅谷內外的知名人士。其中包括《創智贏家》（Shark Tank）節目的王牌 Mark Cuban、籃球明星 Kevin Durant、演員 Ashton Kutcher 和 DJ 3LAU，這些人都是公开披露的投資者。根據公司的一份內部文件，OpenSea 的股東名單還包括 James Musk、YouTube 聯合創始人 Jawed Karim、Adobe 首席战略官 Scott Belsky、以及微軟前战略主管 Charlie Songhurst。

據一位熟悉交易情況的消息人士透露，在這輪巨額融資中，Finzer、Atallah 和少數早期員工悄地套現了部分股權。

Galper 向我確認，一些員工確實能夠「在 C 輪融資期間」出售他們的股份，但他沒有具體說明 Finzer 和 Atallah 獲利的規模。

Galper 補充道：「團隊和投資者認為，為那些為公司達到這一裏程碑而付出了巨大努力的人提供一些流動性是正確的做法。」

五名前員工告訴我，聯合創始人從未向全體員工披露這次二級股份回購的情況。「這讓我有點驚訝，因為他們在其他決策上似乎都很透明，」

兩名前員工表示，那些在 C 輪融資後才獲得股份的員工隨後被禁止出售他們的股權。

（Galper 說：「公司不記得有任何員工在 C 輪融資後要求向特定投資者出售股份。」）

一位前員工說：「最大的新聞將是這些二級市場的股份銷售。其他的就沒那么有趣了。」

巔峯時走下坡路

OpenSea 看似正在走向主流，但麻煩卻接連不斷。在 OpenSea 現任首席技術官 Hollander 加入公司後不久，他的團隊在公司的代碼中發現了一個嚴重的漏洞，這個漏洞可能允許攻擊者在不向受害者發送 NFT 的情況下就收到付款。雖然沒有實際發生攻擊，但 Finzer 後來在 2023 年告訴員工，「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

2022 年 3 月，就在 Finzer 慶祝 OpenSea 入選《時代》雜志年度 100 家最具影響力公司名單之際，NFT 熱潮开始降溫。根據 CryptoSlam 的數據，整個市場的總銷售額從 2022 年 1 月的約 60 億美元驟降至 6 月的僅略高於 10 億美元。OpenSea 的季度收入也隨之下降，在第二季度降至 1.71 億美元。

更糟糕的是，據參加全體員工會議的前員工透露，直到 2022 年上半年，OpenSea 仍將大部分現金儲備以 ETH（按市值計算的第二大加密貨幣）的形式持有。在會上，Finzer 向員工通報了公司的財務狀況。他表示，OpenSea 沒有將加密貨幣資金轉換為波動性較小的資產，而是想要言行一致，支持加密貨幣行業。唯一的問題是什么？到 2022 年 6 月，ETH 的價格較 2021 年 11 月已下跌近 80%。

OpenSea 在 2022 年第二季度仍創造了 1.71 億美元的收入，但扣除價格下跌造成的損失和其他債務後，淨虧損達到了 1.707 億美元。

（Galper 對這一數字提出質疑，但未提供財務數據。）

一位前員工在 Finzer 宣布這一財務失誤後心想：「我當時就想，『搞什么鬼，你不是某人的個人投資者。在我們有這么多上升空間的情況下，為什么要冒這個險？』」

盡管面臨財務困境，OpenSea 仍在 2022 年夏天的 NFT.NYC 大會上大展身手。

「我聽說 OpenSea 包下了市中心的一整家酒店，是真的嗎？」會議聯合創始人 Jodee Rich 在無线電城音樂廳的一次交流會上問道。

「聽起來差不多，」Finzer 微笑着回答。

據兩名前員工透露，就在同一周，當大部分 OpenSea 員工都在紐約時，Finzer 召开了一次全公司會議，以緩解員工對公司未來的任何擔憂。這兩名前員工都表示，會議傳達的信息很明確：不用擔心。

不到一個月後，OpenSea 裁掉了 20% 的員工。

大約在同一時期，Atallah 表示他將從 OpenSea 退居二线，但仍將留任董事會。前員工們不清楚 Atallah 為何決定離开。

一位員工說：「Devin 和 Alex 之間一直有種奇怪的氛圍，我認為他們在一起並不是很融洽。」

另一位員工表示：「我聽說他們在很多事情上意見並不一致。」

一位要求匿名的 OpenSea 投資者表示，Atallah 告訴他，自己是在良好的關系中離开的。這位投資者說：「我認為他是那種喜歡創業初期的人。一旦公司开始擴張，性質變得更加企業化，我想他可能就會說，『我想去做下一件事了。』」

Atallah 在一份聲明中否認了有關他與 Finzer 之間存在衝突的暗示，並呼應了那位投資者的看法：「我一直喜歡早期階段的事務，最終決定我想再次探索自己的新事業。」

但當 Atallah 離开去做他的下一個項目時，Finzer 選擇留下來，領導這家創業公司，而此時的公司狀況似乎與幾個月前大不相同。在 2022 年第三季度，收入驟降至僅 3200 萬美元，OpenSea 虧損超過 2700 萬美元。一位前員工表示：「士氣很快就變得非常奇怪。」

回到黑暗中

10 月，OpenSea 新的眼中釘出現了：一個名為 Blur 的新 NFT 交易市場。OpenSea 曾經幾乎壟斷了數十億美元的 NFT 交易量。但很快，它就不得不為殘羹剩飯而战。

Blur 由化名為「Pacman」的程序員創立，他後來透露自己真實身份是 Tieshun Roquerre，一位 20 多歲的麻省理工學院輟學生和 Y Combinator 畢業生。Blur 加倍押注於一種將 NFT 金融化的理念：將 NFT 視為交易者來回交換以尋求利潤的資產。

許多專業交易者希望最大化利潤，而像 OpenSea 這樣的市場收取版稅費用會削減他們的利潤。Blur 優先考慮交易者的特權而非創作者，不會在其平臺上每次作品售出時都給藝術家一定比例的分成。再加上承諾向其重要用戶分發加密貨幣——本質上是免費的錢——NFT 炒家蜂擁至這個新市場。

Blur 很快蠶食了 OpenSea 的市場份額。據 DappRadar 報道，到 2023 年 2 月，憑借即將發行加密貨幣的承諾，Blur 已經超過了 OpenSea，其月交易量幾乎是 Finzer 創業公司的三倍。與此同時，OpenSea 的季度收入繼續下降，2022 年第四季度降至 2300 萬美元，2023 年第一季度進一步降至 1900 萬美元。

Finzer 感到必須做出反應。一位前員工表示，Blur 的突然崛起「打亂了我們所有的產品愿景。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一位現任員工對這種描述提出了異議。他們告訴我：「就 Blur 的出現而言，它並沒有真正幹擾我的工作。我繼續开發項目，照常工作。」

多位前員工告訴我，OpenSea 迅速放棄了將 NFT 帶向大衆的使命，轉而決定迎合投機者。據一位熟悉內情的消息人士透露，Finzer 甚至與加密貨幣創始人和律師討論了公司發行加密貨幣的可能性。

Galper 確認公司高管過去曾討論過發行加密貨幣的事，他表示：「OpenSea 一直專注於長期發展，而不是關注競爭格局中的短期變化。」

但發行代幣將是一個風險很高的舉動，因為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一再聲稱，絕大多數加密貨幣都是未注冊的證券。2022 年 11 月 FTX 崩潰後，SEC 對加密貨幣行業發起了廣泛的打擊行動，與該行業的一些最大參與者達成和解或對其提起訴訟，包括加密貨幣交易所 Coinbase 和 Binance。

據前員工透露，2023 年 5 月的 NFT.NYC 大會之後，OpenSea 又進行了一輪規模較小且未公开的裁員。一位前員工說：「流傳的玩笑就是大家都害怕 NFT.NYC，因為所有的裁員都是在它之後發生的。」

Galper 寫道：「公司進行了一次小規模的重組，導致一些團隊結構發生變化，因此有幾名員工離職。」

8 月，該交易平臺宣布將停止執行創作者版稅，這讓一些員工感到非常沮喪。前員工表示，這引發了一波內部異議。一位員工補充道：「我認為 OpenSea 仍然沒有真正確定他們的目標受衆並針對性地採取行動。他們只是在不斷地摸索。」

SEC 監管風暴

在 OpenSea 取消版稅的決定引發爭議之際，根據 Kuo 的 Instagram 帖子，Finzer 和他的合夥人、Yu-Chi Kuo 一位前加密貨幣對衝基金經理離开紐約市前往「沙漠冒險」，參加了「火人節（Burning Man）」。

（Galper 表示，這是 Finzer 一年多以來的首次休假。）

Finzer 和 Kuo 在沙漠泥濘中狂歡時，SEC 對 NFT 行業採取了首次執法行動，稱由 Quest Nutritio 創始人創建的媒體公司 Impact Theory 發行的 NFT 是未注冊證券。僅僅幾周後，SEC 又指控 Stoner Cats 背後的 Stoner Cats 2 LLC（一個由 Mila Kunis 支持、featuring Ashton Kutcher 和 Jane Fonda 主演的動畫系列）發行的 NFTs 是未注冊證券。Impact Theory 和 Stoner Cats 2 同意停止令，並分別支付了 610 萬美元和 100 萬美元的法律罰款。

OpenSea 的一些員工並不知道，他們的公司正處於兩個獨立的監管「事務」之中。SEC 已向 OpenSea 發出了第三方傳票，即強制性信息請求，涉及其他實體有關。此外，根據公司內部文件，SEC 還為 OpenSea 的「案件」分配了一名專門的律師，並與該機構進行 「保管文件制作」。

法律顧問將這種來回交涉的顧問描述為「SEC 事務」，並在一份內部文件中列出了 OpenSea 的辯護理由。這些理由包括：NFT 不是證券，OpenSea 不是證券交易所或經紀人，以及 OpenSea 受到憲法第一修正案和《通信規範法》第 230 條的保護，後者規定在线運營商不對其平臺上的第三方內容負責。SEC 發言人 David Ausiello 表示：「SEC 不對可能存在或不存在的調查發表評論。」

貓捉老鼠遊戲

OpenSea 的發言人 Galper 證實，自 2022 年以來，OpenSea 就已收到 SEC 的要求。他表示：「作為我們標准做法的一部分，我們會與監管機構和執法部門合作，我們致力於遵守適用的法律法規。」

雖然一些員工並不知道 SEC 的事務，但一份詞匯指南指導員工在彼此或公开談論 NFT 和 OpenSea 時使用適當的術語。法律顧問告訴員工，不要說「在 OpenSea 上买賣或支付」，而要說「在區塊鏈上購买」、「使用 MoonPay（一家加密貨幣支付公司）購买」或「使用 OpenSea 購买」。該指南稱：「明確區分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它會影響我們的稅務和法律義務。」

在談論 OpenSea 時，員工應避免使用的其他術語包括「交易所」、「經紀人」、「市場」、「利潤」、「股份」、「股票」、「交易」、「交易者」——這些通常用於談論證券的詞匯，屬於 SEC 的管轄範圍。

還有所謂的「FTC 事務」，其中 OpenSea 向監管機構提交了文件。我獲取的內部文件除了提到這種往來的存在外，沒有提供更多細節，FTC 也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Galper 確認 OpenSea 收到了 FTC 的文件請求，並表示其最後一次向該機構提交文件是在 2023 年 8 月。他拒絕說明 FTC 和 SEC 為何要求 OpenSea 提供文件，並在被問及 OpenSea 是否收到了 SEC 發出的表明一家企業或個人即將面臨訴訟的正式通知——Wells 通知時，沒有發表評論。

在我告訴 OpenSea 我們計劃發布這篇報道的第二天，Finzer 在 X 平臺上宣布他的創業公司收到了 Wells 通知。「我們對 SEC 會對創作者和藝術家採取如此全面的行動感到震驚。但我們已經准備好站出來抗爭，」他寫道。

德克薩斯 A&M 大學的教授 Christopher Odinet 告訴我，他研究過圍繞加密貨幣的法律問題，「通常，當一個機構向一家企業索要文件時，是因為他們認為有些事情不對勁。」

克利夫蘭州立大學的教授 Christa Laser 也研究過加密貨幣與法律的交集，她表示，盡管 FTC 的信息請求可能源於對 OpenSea 本身的懷疑，但其對 NFT 市場的興趣可能僅是監管機構試圖更好地理解一個新興市場的嘗試。

她說：「與 SEC 相比，FTC 更有可能提出非調查性的文件請求，而不是調查。」

同時，國內外的各種稅務機關也在不斷向 OpenSea 發起詢問。例如，根據內部文件，澳大利亞稅務局（ATO）與 OpenSea 之間就該創業公司是否需要對其平臺上每筆 NFT 銷售所收取的費用以及 NFT 的全價繳納稅款進行了反復溝通。

根據公司文件，10 月初，OpenSea 的法律團隊飛往澳大利亞，爭辯其平臺應免於更嚴厲的稅收打擊。如果澳大利亞稅務局 (ATO) 不做出有利於 OpenSea 的決定，根據 2023 年 8 月內部討論的數字，Finzer 的創業公司將需要承擔約 1.3 億美元的稅款。更不用說來自華盛頓州、印度和臺灣稅務機構的詢問了。

澳大利亞稅務局以保密和隱私法為由，拒絕就 OpenSea 發表評論。華盛頓州也因類似原因拒絕置評。印度和臺灣的稅務機構沒有回應置評請求。

OpenSea 的發言人 Galper 拒絕就公司與稅務機關的溝通發表評論。

根據我獲得的一份文件，OpenSea 前法律總顧問 Gina Moon 在一次全體會議上表示：「我們確實引起了政策制定者和監管機構的極大興趣，最終，法院和公衆將看到我們的說法。」

OpenSea2.0 會如期而至嗎？

在萬聖節那天，當 OpenSea 的季度收入降至 NFT 熱潮以來的最低水平時，Finzer 和他的伴侶參加了 Heidi Klum 在紐約市 Marquee 夜總會舉辦的年度萬聖節派對。根據 Kuo 的 Instagram，Finzer 裝扮成「AI 黑客」，戴着眼鏡，穿着印有 OpenAI 標志的連帽衫，還拿着鍵盤。他的伴侶則裝扮成他的「AI 女友」，帶着血跡斑斑的刀和看起來像機械的假肢。

(OpenSea 的發言人 Galper 反駁說，Finzer 的裝扮是臨時湊合的，他只是為了拍照才出現，走完橙色地毯後就急忙回家接工作電話，繼續為他的創業公司規劃一個重大變革。)

三天後，也就是 FTX 前 CEO Sam Bankman-Fried 被判欺詐罪的第二天，OpenSea 宣布大規模裁員，導致 100 多名員工離職，約佔員工總數的 56%。Finzer 在 X 上表示，他正在「圍繞」OpenSea 2.0’重新調整團隊」，這是一個他沒有公开提供太多細節的战略和產品變革。

「這是一個巨大的賭注，而且相當激進。」他後來對員工說。

根據 Finzer 發給員工的備忘錄，離職員工獲得了 4 個月的現金遣散費和 6 個月的健康保險等其他福利。

Finzer 邀請剩余的員工參加一個場外會議，討論公司的新方向。根據我獲得的一份文件，在一次全體會議上，他在好萊塢一座曾屬於 Katy Perry 和 Russell Brand 的豪宅中說：「這些變革的真正目標是從跟隨者的位置轉變為領導者。」

據執行團隊成員 Lorens Huculak 在全體會議上說，OpenSea 計劃「成為 Web3 的入口」，這裏指的是未來互聯網將基於區塊鏈的理念。該創業公司計劃重寫大部分代碼，讓用戶更容易在平臺上跟蹤加密交易，而無需訪問其他網站。Huculak 說：「我們將成為一個聚合器，不僅聚合鏈，還包括協議、市場、各種流動性，包括代幣。」

根據一位熟悉新產品的消息人士，產品改版還包括使 OpenSea 更能與 Blur 競爭的功能。「這只是 OpenSea Pro 的重新包裝，」他們說，指的是 OpenSea 平臺上專門為 NFT 投機者服務的部分。然而，一名現任員工反駁了這種描述，稱重新啓動不僅僅是為交易者升級和增加跟蹤交易的功能。不過，這名員工拒絕提供有關重新啓動的更多細節。

Galper 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關於 2.0 的計劃是保密的。」

顯然，新的產品愿景和大規模裁員最初並沒有激勵員工或投資者。轉型後不久，The Information 報道稱，OpenSea 最大的支持者之一 Coatue Management 在 2023 年第二季度實際上將該創業公司的估值降至僅 14 億美元，較不到兩年前的 133 億美元大幅下降。

隨後，OpenSea 的多名高管在裁員後離職，包括法律總顧問、運營副總裁、人力資源主管和傳播主管。根據公司內部通訊，OpenSea 向留下的員工提供了在現有薪資基礎上 20% 的現金獎金，以留住他們。

(「我們給不想留在 OpenSea 的人付錢讓他們離开，而那些相信公司未來的人選擇留下來幫助我們建設，」Galper 說。)

根據內部文件顯示，在離職潮中，高管們擔心剩下的工程師或產品經理中沒有女性，特別是因為一些離开公司的人抱怨性別歧視。

(OpenSea 之前曾聘請外部調查員調查其中一項投訴，調查員認為投訴沒有依據。)

Galper 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如果我們收到員工投訴，我們會認真對待並及時調查。任何性別歧視的指控都沒有得到證實，我們也從未就該主題進行過任何訴訟、仲裁或調解。」

其中一位表示：「現在少了很多廢話，比如 Slack 消息和會議。」另一位表示：「令我驚喜的是，人們很快就回到了正軌。」

NFT 不會隨着 OpenSea 衰亡而落幕

在我參觀 NFT.NYC 的同一個春日，我前往哈德遜河的一個碼頭。

OpenSea 的競爭對手 Magic Eden 正在一艘改裝成派對船的浮動賭場上舉辦所謂的「Degen 遊艇派對」。在雨中，我排隊等候登船，並與 James Woods 聊了起來，他是一位收藏家，T 恤上印有他擁有的 NFT 圖像：一只戴着黑色太陽鏡、水手帽和棕色連帽衫的粉色狗。「在任何 NFT 相關活動或我生活中的重要事件中，我都會嘗試這樣打扮，」Woods 說，他也戴着太陽鏡、水手帽和連帽衫。他甚至在賭場的第一次約會時也穿成這樣：「效果很好。」

最終，我們登上了船。船上有冰雕、DJ、免費食物 ( 一位參加者告訴我，像在成人禮上的自助餐 )、免費酒水、鍍金電梯和能量飲料。我與一個自稱「Breads」的人交談，還有一個叫「Toast」的人 ( 兩人進行了熱情洋溢的重逢 )，一個說「Cyber Frogs」改變了他生活的人，以及一個抱着名為「Chonky」的毛絨玩具的女士。

我聊天的大多數人都對 OpenSea 評價不佳。畢竟，我是在敵人的地盤上。「他們沒有加倍支持那些讓他們成為市場上最佳交易平臺的創作者，」Woods 說，指的是 OpenSea 決定不執行版稅費用，「相反，他們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遊艇在雨中左右搖晃，但我們始終沒有離开碼頭。風暴太猛烈了。最後，在三樓，我與 Magic Eden 的聯合創始人兼首席運營官 Yin Zhuoxun 聊天。與 OpenSea 一樣，Magic Eden 也得到了知名風險投資公司的支持，根據最近一輪融資，估值超過 10 億美元。「這不是一個你可以坐下來數雞的行業，」Yin 告訴我，他的暱稱是 Z，「一切都在快速變化。」

雖然 Blur 從 OpenSea 那裏搶走了鐵杆 NFT 交易者，但 Magic Eden 似乎正在蠶食 OpenSea 在創作者中的受歡迎程度。2 月，Bored Ape Yacht Club 和其他藍籌 NFT 系列背後的公司 Yuga Labs 與 Magic Eden 一起推出了一個競爭性市場。4 月，根據 DappRadar 的數據，Yin 的公司在月度 NFT 交易量上超過了 OpenSea 和 Blur。

盡管市場動蕩，但我採訪的大多數在 NFT 行業有經濟利益的人對其未來持樂觀態度。

「如果有人認為 OpenSea 正在衰落因此 NFT 已死，那就錯了，」Forgotten Runes 的聯合創始人 TJ Fuller 告訴我，該公司是一個讓粉絲以 NFT 形式擁有角色的奇幻類項目，他認為這項技術仍然具有創新性：「我們在哪裏交易 NFT 並不重要。」

我採訪的大多數前 OpenSea 員工也看到了這些代幣的未來用例：現場活動的門票或視頻遊戲中的用戶可以更明確地說他們擁有的物品。但是，有些人補充說，目前為投機而投機的文化無法擴展到加密貨幣狂熱者之外。「我認為現在的方式有點糟糕，」一位前員工說。「我不認為銷售 JPEG 圖片值得。」

在遊艇派對即將結束時，我走下舞池，推开一個像 Metallica 樂隊成員一樣在吹長笛的男人，向戴着水手帽的 Woods 道別。當被問及對 NFT 的最後看法時，他說：「把它們當作收藏品購买。不要指望從中賺錢。」

對 OpenSea 來說，這也許是個好建議。根據我獲得的一份內部文件，該公司在 2023 年前三個季度虧損了約 3000 萬美元。( 不過，它預計 11 月的裁員將減少公司 2024 年的开支。) 根據 DappRadar 的數據，6 月，其平臺上的交易量降至 2021 年初 NFT 熱潮之前未見的低點。

OpenSea 仍有充足的資金。根據一份內部文件，截至 2023 年 11 月，它擁有 4.38 億美元現金和 4500 萬美元加密貨幣儲備，正依靠這些資金，希望「2.0」轉型能幫助它渡過難關。

Finzer 曾說他希望他的創業公司能建造一片海洋，而不是一個水族館。

但如果 NFT 市場繼續下滑，OpenSea 不會引領數字收藏品的海洋——它將在水中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