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探內蒙鄂爾多斯、新疆准東、川西加密貨幣礦場
“挖礦”大省已相繼要求清退比特幣礦場,中國大規模挖礦歷史止步。藍鯨財經聯合歐科鏈訊通過實地考察及後期採訪,梳理了礦場“重鎮”的發展歷程,記錄了加密貨幣淘金路上留下的痕跡。
內蒙古鄂爾多斯篇
傳奇礦場“遺址”
“草原硅谷”
新疆准東篇:揭祕“算力心髒”
“七大金剛”的謝幕
為算力發電
川西篇:高山下的算力之花
小水電礦場“過去式”
無聲的消納園
密集的排風扇、散熱水簾和配電設施,是一座加密貨幣礦場的標配。
不出意外,數公裏外有火電廠高聳的煙囪冒着氣體,蒸餾塔如混凝土山體佇立,輸電线纜高速運送着造富的暗流。如果在川滇山水間,兩岸電站的不遠處,水流勢能最終轉換成無形的字符串。
(新疆准東地區礦場 攝/歐科鏈訊)
比特幣“挖礦”是一場機器間的數字競猜。每一臺機器都在尋找一個隨機數,與區塊內現有的信息結合,通過特定函數運算出一個值,來匹配那個藏匿着的目標值。這是一個機械地不斷窮舉的過程,當“對”的隨機數花落自家,相應的礦機持有者“礦工”獲得“記账權”,並完成交易數據打包流程,從而收獲固定數量的比特幣獎勵。如今,這場數字競猜幾乎每十分鐘就开獎百萬。
專用挖礦設備“礦機”的問世等同於加密世界的技術騰飛,從CPU到ASIC,比特幣“挖礦”運算使用的芯片不斷演進,由芯片板組裝成的礦機讓單位時間的計算量即“算力”指數級增加。當比特幣可以被大規模生產,礦機生產商以及嗅覺靈敏的追隨者开始在各地興建廠房,集中運行礦機,這便是俗稱的“礦場”。
成排的機器高速運轉釋放熱量,機房外不得不鋪滿風扇和水簾散熱,造就了“礦場”獨有的外觀,構成了文章开頭的景象。只要幣價行情喜人,就不愁沒有客戶。2021年一季度後,市場延續魔幻行情,礦機脫銷,預售訂單排到2022年末。
2021年4月16日,比特幣單價登上此輪牛市的頂峯6.2萬美元。同一天,新疆准東地區礦場因安全檢查停電,“算力心髒”驟停。當日,成都礦業峯會剛剛啓幕,嘉賓在臺上闢謠新疆礦場無礙後,繼續安然地趕場會友。僅僅過了一個多月,加密礦業的盛宴戛然而止。“挖礦”大省新疆、四川等相繼要求清退比特幣礦場,全球算力跌超半成。在中國大規模挖礦歷史幾近匿跡前,藍鯨財經聯合歐科鏈訊從火電礦場聚集區內蒙古和新疆,來到分布着水電礦場的四川,梳理了三個曾在不同時期稱霸全網算力之首的礦場“重鎮”的發展歷程,重走了這條縱貫南北的“算力之路”。
內蒙古鄂爾多斯篇:傳奇礦場“遺址”
2013年,專用挖礦芯片時代降臨,礦機生產效率巨幅提速,這歸功於國人奇才蔣信予的研發成果。當年11月,比特幣價格首次突破1000美元。工具進步和經濟效益的刺激下,礦場在國內應運而生。
內蒙古是業內早期的礦場選址地之一。鄂爾多斯作為內蒙第一產煤大市,電力資源豐富,對外公布的含煤面積約佔全市總面積的70%,煤炭探明儲量1930億噸佔全國的1/6。
“黑色黃金”曾在千禧年後成就這座城市,也讓其陷入房地產和金融泡沫,又使其從“鬼城”脫身。煤炭資源的稟賦持續眷顧着鄂爾多斯,依托低廉平穩的電力等條件,鄂爾多斯在2010年成為雲計算產業發展重點地區,同樣是服務大規模機器計算,也注定成為加密貨幣挖礦的天然寶地。
這裏出沒過曾在全球居首的“算力怪獸”,這是一座傳奇礦場。熙來攘往的人物盡是日後的巨頭,恩怨離合的時光碎片,可以串聯成一段動蕩的礦業簡史。
一位資深行業人士回憶,最早是“寶二爺”在內蒙建了礦場,位於鄂爾多斯。
大規模挖礦在內蒙古啓動的時間可以追溯到2013年,據稱,墨跡天氣前CTO、人人比特創始人趙東在鄂爾多斯部署過礦場。其合作夥伴回應藍鯨財經稱“時間在此前後”。2014年,人稱“寶二爺”的加密貨幣行業逆襲巨富郭宏才介入了地處鄂爾多斯的毅航礦場。兩人同為山西人,後者的礦場在規模上取勝,給圈內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達拉特旗地方工作回顧提到,毅航雲計算在2014年建成投產。其創始股東是新三板公司毅航互聯的董事長,“寶二爺”在2015年才正式接手,並將之更名為“比銀礦場”(Bitbank)。而這座廠房曝光度最高的身份,是礦機生產商比特大陸的“全球第一大礦場”。
(原比特大陸達拉特旗礦場 攝/歐科鏈訊)
此次探訪來到這座礦場的所在地,廠房位於達拉特經濟开發區三墒梁工業園區緯三路。在高德地圖上,這裏被標注為“三墒梁金沙”。“寶二爺”曾將其比作養雞場,建成初期能日產數百個比特幣。
到達後發現,彩鋼板房側面印着“Bitmain”(比特大陸英文名)的字跡如今已經凋敝,在此之前印有的“Bitbank”(寶二爺關聯項目)字樣已全無痕跡。機房卷簾緊閉,風扇的位置被木板取代,內部空置。大理石磚柱上依稀可見的“鄂爾多斯市創客雲技術有限公司”字牌剝落。曾經首屈一指的大礦場已被長期遺棄,巨獸陷入沉睡。
(原比特大陸達拉特旗礦場 攝/歐科鏈訊)
在2017年8月,多國媒體和投資人前來參觀。它作為比特大陸的托管礦場,進入公衆視野。八排藍頂平房當時放置了2.1萬臺比特幣礦機和4千臺萊特幣礦機。這裏產出的比特幣算力曾佔全網近二十分之一,整年電費近億元。
據“寶二爺”所述,比特大陸從他手裏硬搶走了這座礦場。
在一次行業活動中,他談及往事時透露,2015年,一名號稱比特大陸創始人吳忌寒同學人士以高額租下礦場,管委會便把場地租讓給了更高的出價者。“寶二爺”稱其原本還有三年合約,房屋屬於管委會,但礦機架子、風扇、弱電設施、電纜等是花費2000萬元自建的。他回憶道,當時正值春節,比特大陸的機器沒地方安置。
“寶二爺”提出以折舊價1500萬元出讓礦場,但比特大陸的意愿價格則是400萬元。迫於比特大陸的機器和人員都已經搬進廠房,態度強勢。盡管不忿,他最終接受了要約。礦場的老員工張靈(化名)告訴《歐科鏈訊》,當時托管礦機用電量不夠,礦場存在剩余負荷,比特大陸方面聯系了管委會,就把礦場“搶”了過去。
這家礦場本身血統復雜,比特大陸原本就參與其中。當初受邀參觀的《騰訊棱鏡》在後續文章中提到,比特大陸接管的是“友商”嘉楠耘智的礦場。行業媒體《星球日報》介紹,礦場有火幣網、比特大陸和嘉楠耘智聯合投資。“寶二爺”本人則對外表示,是火幣網、中國比特幣和比特大陸等出資出機器,他獲得幹股,成了礦場的實際控制人。對於礦場搶走的背後原因及收益,“寶二爺”未作回應,但所獲轉讓款投資加密貨幣以太坊大賺的故事在業內流傳。
“寶二爺”提及的“中國比特幣”,即中比特,是加密貨幣交易所ZB的前身,竟也曾是這座礦場的股東之一。與CoinVoice對談時,在ZB原合夥人、華迎控股董事長吳華偉口中,這是當時“全球最大的礦場”,公司花7、8百萬元參與投資,後因經營不善以170萬元賣給了比特大陸。2019年4月,中比特ZB在鄂爾多斯的公司隆泰雲計算注銷,當初合夥參股的還有龍礦科技。多少行業元老都曾在這座礦場交手。大家記住的,則是攢局的加密貨幣富豪。
易手後,當“寶二爺”在這裏的印跡成了往事,這座礦場並未結束它顛沛的歷程。
2016年8月,達拉特旗當地公告,比特大陸雲計算項目是當年引進的重點項目,總投資4億元,佔地面積50畝。項目建成投用後,預計可實現年產值1.5億元。礦場正式更名“Bitmain”,步入新的軌道。
這座礦場高峯時期據稱年產10萬枚比特幣,以2017年初1000美元單價計,年產市值就接近7億元人民幣。托管客戶的礦機只能收電費差價,數億產值中,尚不知有多少可納入比特大陸囊中。據此前招股書披露,比特大陸2017年經調淨利潤逾9億美元。
當時,其每天的耗電量約70萬千瓦,可供一個普通家庭使用上百年。受惠於此前對“雲計算”企業的扶持政策,比特大陸曾對來訪者表示拿到不到兩毛一度的電,單日電費二十余萬。張靈則回憶早期電費是0.36元每度,比特大陸獲補貼後的價格是0.29元每度,後來漲超0.3元每度。
自從揭开面紗,日子不再太平,虛擬貨幣的監管也在次年接踵而至。2017年11月,當地經信局發布關於比特大陸達拉特分公司減免電量的請示,為避免生產事故和當地雲計算產業被惡意炒作等原因,曾責令礦場在前月停產整頓,10月網購電量較計劃減少673余萬千瓦時,申請按1510余萬千瓦時計。據估算,礦場在該月停產超9天。所謂炒作,離不开“全球第一大礦場”的相關宣傳活動。
在達拉特旗大宴賓客半年後,就見“樓塌了”。2018年初,這家礦場被叫停。
當時,內蒙古就曾對挖礦企業進行整治。2017年12月,內蒙古互金整治辦向包頭、鄂爾多斯、巴彥淖爾、烏海市互金整治辦下發《關於引導我區虛擬貨幣“挖礦”企業有序退出的通知》。在此之前,全國針對虛擬貨幣、ICO融資以及交易所的監管已經陸續展开。鄂爾多斯市互金整治辦在2018年1月發出相應通知,稱為限制虛擬貨幣“挖礦”產業等,綜合採取電價、土地、稅收和環保等措施,引導相關“挖礦”企業有序退出,鼓勵轉型到國家支持類的雲計算企業。這家礦場在針對礦企的首輪整治中倒下。張靈認為,公开曝光也助推了礦場的關停。
2018年8月,比特大陸達拉特分公司因未按規定報送資料被當地稅務部門罰款1950元,其當時應已歇業。該公司在2020年徹底注銷,比特大陸此後曾另在內蒙古正藍旗上都鎮托管礦機。
據老員工描述,由於靠近沙漠,園區曾經的道路還沒硬化時,風一吹滿臉都是黃沙。如今,眼前已是水泥路,電動門旁的屏幕滾動着“雲計算歡迎您”的紅字。縱橫多少人事,“寶二爺”已身在大洋彼岸,比特大陸經歷了創始人分家。“三墒梁金沙”聚集過早期的加密貨幣掘金者,大家為了利益合作,為了利益爭鋒,最終難分勝負。
接近該礦場人士透露,一家知名資本在2018年收購上述廠房。後者的創始人回應最終未完成交易。有稱後期被深圳企業收購,亦有《南方周末》報道提及,一年前易手後的新主人是家石英生產企業。6月的一個周末,原本常年無休的礦場無人,廠房全無新企業入駐跡象。風雲變幻,當礦業再度卷土重來時,放兩萬臺機器的礦場僅能被稱作中型礦場了。
三墒梁工業園的廠房被廢棄後,除了部分低調運行的中小型礦場,隨着技術園區大數據機房的發展,礦機又找到了新的安生之所,在80公裏外的鄂爾多斯高新區雲計算產業園开始轟鳴。
“草原硅谷”
進入產業園的十字路口處,立着“雲聚鄂爾多斯,數集草原硅谷”的字牌,映着綠樹遠山。園內共十余個廠房,零星有人走動,僅有寥寥幾家企業在營,包括中國聯通和內蒙古偉東高投大數據。礦企痕跡難尋,一座平地拔起的大規模變電站銀光乍現,昭示着這裏應有高電耗企業。
(雲計算園區與變電站 攝/歐科鏈訊)
據稱要收購比特大陸礦場的知名資本在2017年來到園區洽談合作,並在次年起建機房,後於2019年落成。
兩位園內人員談及,3號、6號和8號機房曾進行加密貨幣挖礦,在4月起陸續將礦機搬離。
機房正門緊鎖,依稀可見裏面還有少量架子,大部分物件已經搬空。其中,3號機房所屬鄂爾多斯市賽諾伯特科技有限公司(下稱 “賽諾伯特”),只見屋外的變壓器飽經日曬。
賽諾伯特於2020年初开始招工籌備,並在當年11月作為當地首個區塊鏈人工智能項目,入駐產業園一期,風光一時無兩。當初宣布的投資額為1億元,建築面積1.9萬平米,設計有4800個機櫃。從外觀看,凡部署過礦機的機房外牆都鋪滿防雨通風的百葉片,這座機房也不例外。
入園才第二年,賽諾伯特的機房玻璃門上鎖,在工作日,變壓器未見運作跡象。賽諾伯特方面回應,其並未經營加密礦場,尚有3D渲染等業務在營,作為服務器托管方,已通知虛擬貨幣挖礦客戶運走機器。
(3號機房正門及變壓設備 攝/歐科鏈訊)
賽諾伯特高管曾在訪談中提及團隊自研GPU雲服務平臺。3D渲染和以太坊挖礦均使用顯卡GPU,以太坊挖礦耗電量低於比特幣,但運輸容易損耗,對托管廠房的訴求是穩定的全年電,大數據機房提供了相應條件。
前述提及的6號機房目前已搬空,並無意續租。聯系到的8號機房的員工回應,機房目前還在租,管理人員表示投資均為合規業務。8號機房計算產業園一期項目投資規劃2.5億元,有5萬千瓦時負荷。此外,雄岸基金合夥人姚勇傑的暾瀾投資也在此設有浙報暾瀾數據中心,佔地面積達150畝,一期工程投資規劃約15億元,有15萬千瓦時負荷。這裏着實匯聚了資本雄厚的實力猛將。
園區尚有兩個機房在建,內部還是毛坯房。其中一個外窗都還沒裝,通風的百葉板已經按上,應是為超算企業准備的廠房。與在達拉特旗的彩鋼平房相比,這些磚混結構的兩層機房造價不菲。使用標准化數據機房,礦場步入了“豪華進階版”時代。
當日,園區內的紅綠燈均未啓用,有一個倒地。六月的“草原硅谷”景色寂寥。不遠處,還有三個布滿百葉板的大規模廠房,其中兩個全無使用痕跡。有些廠房還未投入使用就面臨長期空置的局面。
(6號機房樓頂風扇 攝/歐科鏈訊)
清退加密貨幣挖礦已不僅是礦業的敗局,也將讓廠房業主蒙受損失。
當地开發區披露,園區一期有8棟標准化數據機房,由鄂爾多斯高新技術產業投資責任公司(下稱 “高投公司”)建設由政府投資,2020年在建規模11.4萬平米,以委托、合作招商和租賃方式運營。此外,也有雲計算企業在園區內投資自建數據中心。
上市公司也卷入了這場風浪,在近期受到“打工皇帝”微創中國董事長唐駿青睞的迪威迅(300167.SZ)是園區的運營方之一。據公告,2014年末,迪威迅表示,其佔股六成,和鄂爾多斯高新區合作成立了鄂爾多斯高投互聯科技,負責鄂爾多斯雲計算產業園的建設、運營和管理。次年,迪威迅籤訂了4號機房的“BT模式”建設項目,項目金額約2億余元。4號機房在2016年末建成,建築面積2萬平米,可放置3006個機櫃。關聯方偉東高投大數據中心在此運營。園區招商也在迪威迅投資的這棟樓裏。
所謂BT模式,是指政府批准項目後,項目方來承包建設、負責融資,廠房驗收合格後移交給業主,業主向項目方分期支付項目總投資加上一定回報。以賽諾伯特為例,其並無機房產權。若機房長期空置欠收,業主承壓。但有企業表示,還有意愿續租。
產業園在14年就已動工,在17年正式开園,最早入駐的並非礦企,起初是為雲計算企業搭建。中興能源旗下雲泰互聯14年起在此自建IDC機房,在2019年曾與從事礦機托管業務的雲爾科技开展過合作。談到當地優勢時,雲泰互聯路演文件提及,鄂爾多斯煤炭資源儲量極其豐富,保障充足的電力供應和全國最優惠電價,機房還有自備電廠。低價和穩定的電力,也是挖礦企業的命脈。
2018年末,內蒙古經信委批復鄂爾多斯高新區雲計算產業園執行雲計算電價政策,按照“战略性新興優勢產業用電充分競價”類目享受電力多邊交易市場相關政策,入園企業降低用電成本近一半。自那時起,鄂爾多斯市在引進建設雲計算、大數據企業時,執行0.26元每度的優惠政策。從一家礦企處了解,其曾拿到0.26元每度的電價,沒有其他費用。據《歐科鏈訊》從內蒙其他地區某電業局人士處獲悉,此前能給到當地挖礦企業0.23元每度的電價,低於兩毛的價格則不足以覆蓋成本。
有原當地礦場經營者評價,優惠電價後期僅覆蓋到少數企業,包括部分IDC機房;但IDC機房建造的高成本會轉嫁給用戶,有資源的大戶還是會找彩鋼房礦場。
時過境遷,4月,礦機已經开始搬遷,當地監管給出的最後期限是月底。內蒙古是大礦廠的首選地,也是全國首個提出關停比特幣挖礦的省份。高耗電企業與碳中和目標相悖,礦場難逃此役。
2021年,內蒙古自治區發改委在2月公布《關於確保完成“十四五”能耗雙控目標任務若幹保障措施》以徵求意見,提及在4月底前清理關停虛擬貨幣挖礦項目;並在5月25日發布懲戒挖礦的八項措施徵求意見稿。此次整頓執行力度空前,各市聯合執法部門參與礦場清理,7月初公布的清退數據是45家。除了火電挖礦外,自治區某地有風電企業自建機房,通過私電進行挖礦也被查處。
內蒙古礦企布局分散,在約兩個月的時間裏,不斷傳來各家礦場關停的消息。如今,在幅員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這個最早的大型礦場集散地,已難見在營礦企的身影。
在直线距離一千五百公裏外的四川省阿壩州,此次探訪遇到了一位來自內蒙古的“礦工”巴圖(化名)。曾在內蒙多地托管過礦機的巴圖坦言,挖礦被禁後,他隨即拉着數千臺礦機到了新疆,沒過多久新疆也叫停了。
新疆准東篇:揭祕“算力心髒”
行徑至戈壁區域,道旁抗旱的灌木蒙着一層灰黃。准東經濟开發區的立牌下方,貼滿了基建業務的廣告,是工業區的符號。過了檢查站,右邊的變電站大面積鋪开,线纜密布,場面蔚為壯觀。這是全球唯一一座1100萬KV特高壓換流站,將電力從西部腹地輸向江浙滬沿海地區,被稱為“電力絲綢之路”。
(全球唯一±1100萬KV特高壓換流站 經濟日報 攝/劉文龍)
車輪向前,發電廠接踵映入視野,开採平整的露天礦山在夕陽下泛着橙紅色。煤碳資源賦予了准葛爾盆地以東,接壤烏魯木齊西北部的這片區域獨特的景觀。
繼內蒙後,新疆崛起成為火電挖礦大省。一位闖蕩四年的老礦工譚喜(化名)談及,自16年起,新疆的礦場慢慢多了起來,早期陣地在石河子,後向四周輻射,西至伊犁、霍爾果斯和塔城。在離石河子不遠的昌吉州吉木薩爾縣准東經濟开發區(下稱 “准東”),經營礦場四年的凌豪(化名)介紹,准東因電廠繁多,礦場集群從2018年开始壯大。
作為地廣人稀、煤電資源豐富區域,火電礦場在此落腳只是時間問題。自2016年末起提出建設低電價示範區後,經歷探索和推行,准東的用電優勢凸顯,逐步成為火電礦場霸主之地的繼位者。
劍橋新金融研究中心(CCAF)根據礦場IP地址統計,截至2021年4月,新疆礦場的算力佔全國的半數以上達到54.37%,覆蓋全球的24.84%。4月10日,昌吉州轄區內呼圖壁縣發生煤礦透水事故,各區陸續接受安全排查。當月16日起,准東加密貨幣礦場應要求停電,期間全網比特幣平均算力驟減近兩成,幾乎與彼時全疆總量持平。單手扳倒大力士,這座“電都”無疑蕴藏着大規模算力。
事實上,這是圈內皆知的礦場勝地,比特大陸、比特富富、火星雲礦、薄荷礦業、算力360等均在此托管礦機。2021年6月9日,新疆礦場關停的消息從昌吉州傳出。這也是在內蒙之外,首個發出加密貨幣挖礦禁令的地區。
這座加密礦場“重鎮”的面貌模糊,藍鯨財經與歐科鏈訊此次聯合探訪來到准東,尋找曾經的算力之源。
“七大金剛”的謝幕
從相關部門處獲悉,准東登記在冊的“數據產業園”合作方一共六家,分別在五彩灣新城、彩南產業園、彩北產業園和芨芨湖產業園。這些都是有獨立園區、業內口中的“立項礦場”。在圈內則還有准東“七大礦場”的說法。
芯谷雲創大數據中心、德惠鑫雲計算、恆聯雲計算中心(成音礦場)以及雲和數據產業園佔了立項園區的四席,另有原本的第一大以太坊礦場,以及尚未竣工的茂實數據產業園。新能源民營巨頭關聯的協鑫大數據則在“七大”之列。每家的規模都不遜於鄂市曾經的全球第一大礦場。
准東地域开闊,從位處开發區境內西界的五彩灣新城往東,被准東大道區隔的彩南產業園和彩北產業園,分別有數百平方公裏,繼續向東則是佔地數千平方公裏的芨芨湖產業園。七座廠房分處四個區域,連成酷似“箭頭”的形狀。如今,這個戈壁上的星座已經暗淡。
譚喜直言,“准東的電站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沒有機房?” 當地還有十萬負荷以下的中小型礦場。一衆“羅漢”和幾大“金剛”,形成了准東加密礦業的形態。
(七大礦場布局圖 /藍鯨財經)
一年前,在成都的礦圈峯會上,難得一見的准東半壁“礦山”聚集在公衆面前,比特快車、芯谷雲創、成音科技、雲和數據的高管落座,一張會議長桌就承載了海量富電。
新疆電網在公布1月售電情況時,提及了為數不多的大客戶,就包括德惠鑫和雲和數據,另有2020年的新客戶芯谷雲創和協鑫大數據。一季度,新疆國網再提雲和數據和成音科技是大客戶。在整個新疆,這幾家准東礦場輪番上陣,是數一數二的購電大戶。
以對外公布的數據上限計,七大廠的電力負荷總量超過300萬千瓦時,近鄂市當年“第一大礦場”的百倍,日耗可達部分四线城市的日供電量。但多位礦場主評價,實際負荷達不到最高值,一方面是不會“跑滿”充分使用,另一方面場內變壓器等設備能力有限,數字存在幾成虛高。
得益於土地面積,部分園區有兩位數的大型機房,空間足夠寬敞。內蒙古發令關停虛擬貨幣挖坑後,有客戶立即找到准東大礦場托管礦機,機會如潮,風險暗湧。6月6日,已有業內人士得到消息,新疆當地加密礦場將被關停。與此同時,直至6月8日,仍有准東礦場人員在積極建言稅收方案。
6月9日,發文當天,幾家礦場被通知關停。縱使龐然巨物,也不得不即刻卸下沉重的軀殼。
礦業的這場暴雪造成大面積影響,但並非是將廠房撤空,就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關停之後,收入截流的礦場面對的是電費繳費單、工程方的催債、礦機安置的物流費用以及客戶的解約。
其中一家就被電力公司和工程方聯合“絞殺”,鬧了一出戲劇性的的“礦機大逃亡”。
停電後沒幾日,電力公司立馬申請凍結幾家礦場的部分資產,要求繳納剩余電費。有的礦場一邊運營一邊擴建,有持續未斷的待付工程款。拖欠工程款也成了礦場清退的後遺症。芯谷雲創就被兩方申請查封上億資產,客戶的礦機也一度被要求查封。
在起初的兩個星期,芯谷雲創偌大的機房全部機器被嚴禁拉走,以備財產保全之需。工作人員也表示無可奈何。據了解,礦場原本談妥可以將客戶機器轉移,場地外也集結了二十余輛大車,加上近百名工人,但最終還是空車離开。
晚間有法院和公安系統派駐人員把守,鮮有客戶方參與偷運。寂靜的礦場伺機酝釀着往後幾日的“颶風營救”。
(夜幕中的兩家礦場 攝/歐科鏈訊)
16日晚,周邊人士聽見礦場內有明顯響動,認為芯谷雲創將礦機搬離。獲得的資料顯示,夜幕中,有人企圖避开相關人員搬運機器。次日,礦場回歸沉寂。廠房外仍然堆滿了礦機,被防雨布蓋上。尚未有當事方愿意公开任何影像資料,背後的驚心動魄將被時間封存。
(機房外的礦機被擋雨布遮蓋 攝/歐科鏈訊)
不能光明正大拿走自己的資產,有客戶向法院提出財產保全異議申請,要求把查封的客戶礦機歸還。藍鯨財經聯系到一位礦工表示,其已經拿回了礦機,並撤回了異議申請。原本被扣的大量客戶礦機後續已物歸原主。
相較之下,在關停後的三天內,芯谷雲創隔壁的德惠鑫礦場就將全部礦機搬完了。
回到2019年的准東招商推介會,園區同時籤約了投資60億元的芯谷雲創雲計算數據中心項目和投資50億元的德惠鑫雲計算數據中心項目。兩家挨着落座的礦場合計投資計劃超百億。
實際花費的投資額少於規劃。在2020年,芯谷雲創透露的礦場投資總額8億元,與國企共同投資建設廠房,由上海電氣總承包220KV芯谷變電站,用電負荷在60萬千瓦。如今,芯谷雲創已有21座大型機房。通過股權出質,上海電氣旗下上海電氣輸配電集團有限公司作為質權人持有芯谷雲創股權數額1100萬元。
芯谷雲創成立於2017年。德惠鑫昌吉公司在2018年8月成立,正值准東礦場崛起時,背後是家港企,股東涉足礦機等業務。介紹稱,德惠鑫礦場有國電資源,可容納數十萬臺礦機運行,在2020年就表示有60萬千瓦時的負荷。現場可見,其有24座便於散熱的回型廠房,並內建變電站連通電網。全無欠費之憂,德惠鑫礦場很快搬空了。
(品字型廠房便於散熱 攝/歐科鏈訊)
另一家陷入供用電糾紛泥淖的,是遠在芨芨湖產業園的雲和數據。
在雲和數據的客戶那裏,一切風平浪靜。從其客戶處了解到,停止運營後礦工可以正常拉走機器,且大部分礦機在6月都已被拉走。平臺頗受客戶尊重,同仁談及時唏噓。一位自稱與雲和數據高管相識人士表示高管無礙。執行標的金額近億,雲和數據方面回應,電費糾紛可以解決,轉型待從長計劃。
雲和數據是公認的准東第一大礦場,是難以忽視的存在。
它在2018年10月入駐,佔地300余畝,全部完工後可建成65棟數據機房,可支配總電力超過120萬千瓦時,與總部在鄭州的同名企業不相關。知情人士表示,機房持續在建,負荷至少有70萬千瓦時。芨芨湖沒有電廠,雲和數據依托750千伏骨幹網架,從750千伏芨芨湖變電站新建线路輸電。
據當地媒體報道,雲和數據具備直供電交易條件,可以降低用電成本。2020年上半年,雲和數據用電量20多億千瓦時,下半年環比增加數據不明。這座礦場半年的耗電量足夠鄂市的全球第一大礦場使用7年。
在芨芨湖新城以北的西黑山產業園,知名能源企業旗下公司也介入了這場掘金潮。
凌豪了解到,協鑫用兩條巨額多晶硅生產线,贏得了开設大數據中心的機會。相關說法待考,這裏提到的協鑫正是民營光伏巨頭協鑫集團支脈的一員。
協鑫大數據產業園查有此園。2019年初,就曾有當地有關部門走訪協鑫雲計算產業園。6月的一起電費糾紛,揭示了這座大數據中心內曾運行礦機。
6月12日,在准東礦場被要求停電的三天後,國網新疆准東供電公司要求申請凍結新疆協鑫產業園投資开發有限公司(下稱 “協鑫產業園”)1100萬元的銀行存款,財產保全的案由是供用電合同糾紛。從本案原告相關知情人士處獲悉,糾紛已經解決,不存在拖欠問題。據其回應,電費關系到加密貨幣挖礦的耗電費用。
新疆協鑫產業園是協鑫能科(002015.SZ)子公司協鑫智慧的控股企業,該上市公司不久前陷入實控人資金佔用風波。新能源行業人士向藍鯨財經評論,協鑫集團的巔峯在2018年,因多晶硅技術路徑之爭落敗單晶硅,正在推進顆粒硅產業擺脫掣肘,面臨調整。
協鑫系保利協鑫(3800.HK)在2017年公告過新疆項目,後期還為此籤下25億元銀團貸款。靠工業生產线獲建大數據中心應屬戲言,多晶硅本身就是高耗電產業,2018年,協鑫准東新材料產業園申請為多晶硅項目建設配套220KV變電站。此後,這座變電站也成了礦場的生命之源,兩位有關人士談及,旗下礦場通過協鑫變電站送電,一人稱機房負荷在十幾萬千瓦時。
由於建在協鑫產業園協鑫路附近,場地被稱為“協鑫大數據”,礦場還涉及其他投資方。協鑫有關方面回應,目前大數據中心暫停,有其他股東合夥,對投資回本並不擔心,除了此前業務外會考慮3D渲染或其他業務。
回到“箭頭”的腰部,彩南產業園東方希望工業園的不遠處,是中概股未來科技金融科技(FTFT)計劃並購的以太坊礦場,也是業內知名的薄荷礦業的托管礦場。
這座廠房在在线地圖上顯示為空地。因離東方希望工業園不遠,有礦工客戶稱其為“東方希望”,其內部還有一個3D渲染機房正在運行。4月,中概股未來金融科技(FTFT)宣布擬以4590萬元收購名堂網絡旗下以太坊礦場51%的股權,正涉及這座廠房。此次並購案設了對賭條件。公告顯示,賣方承諾2021年息稅前利潤需要在4000萬元以上,否則賣方要用現金補齊利潤差額。
據該企業相關人員回應,綜合合同條件,與未來金融科技的並購案沒有完成,同時廠房已經轉型,目前找到了出路,不再做加密貨幣礦機托管業務。作為GPU機房,其支持承接3D渲染等業務。
(場地內有3D渲染機房 攝/歐科鏈訊)
從3D渲染機房員工處了解到,機房客戶托管的部分礦機已經拉往了哈薩克斯坦。一位派駐礦場的員工張立(化名)表示,有些礦機早早被安置在附近奇臺縣的庫房,還有少量找不到容身之所的尚留在園內。去日無多,張立計劃在六月末離开。從四川到新疆,其在加密礦業經歷了幾度春秋,山遙路遠前途未卜,張立表示也將徹底告別這個行業。
運行過的礦場經歷了斷電後的衰亡,同樣地處彩南的茂實數據產業園則從未誕生。
茂實數據產業園在特高壓換流站斜對角數公裏开外,廠區外是帶金屬线圈的圍欄,地面布滿沙塵,圍欄內外沿堆滿了雜物。
尚未拆封的置物架組件,壓扁的紙箱、積灰的泡沫、撕破的帆布袋、空塑料桶均被棄置,還有印着“水星網絡”路由器的包裝盒。陽光下沒有有機物的生氣。從廠房敞开的門往裏看,門上的塑料膜還沒撕,近門處的橙色貨架上空無一物。
(停建廠房外的狼藉 攝/歐科鏈訊)
據附近在建工程人員告知,茂實數據產業園在3月已經停工,多人表示施工被叫停。3月是內蒙古為確保完成碳中和能耗目標,明確清理虛擬貨幣挖礦企業的當口,距離新疆地區叫停虛擬幣礦業尚有時日。
茂實數據主體成立於2019年9月。據此前了解,控股股東是某三线交易所實控人的家族成員,看來這家交易所的關聯方也曾覬覦礦業。
1月23日,茂實變電站的主變5次衝擊試驗完成,宣告項目送電成功。這裏原本可承載負荷41萬千瓦時,計劃裝設10萬臺服務器,現已成泡影。接近茂實數據人士表示,三月份暫停是因為與虛擬貨幣的相關政策,要再开工則得等政策安排,停工的損失將數以億計。
“七大”的最後一張圖鑑,是彩北工業園唯一的立項礦場成音科技,據茂實數據往北十余公裏。
成音科技佔地面積380畝,在2018年12月底竣工並網。從早期的10萬負荷起逐步擴大規模,後期宣傳有60萬千瓦時,客戶了解到其至少有40萬負荷,目前有三十余棟大數據服務器機房。接近成音科技人士表示,公司有多方合夥,合夥人原本就在能源行業的圈子裏。一位頭部礦場人士坦言,很多加密礦場背後會是能源企業。
廠內的礦機尚未全部搬離,後門緊鎖,門外堆砌着空的礦機殼子。當礦機裏部分算力板損壞,拆東補西進行重組,多余的殼即被棄擲。
在關停的日子裏,一輛滿載的卡車駛過礦場門外,揚起的沙塵與算力一起隨風散去。
(廠房外遺棄的礦機殼堆 攝/歐科鏈訊)
礦場關了之後,客戶的礦機需自行安排物流拉走。譚喜說,圈裏有句話,礦機一響,黃金萬兩。屆時,大批礦機都已偃旗息鼓,只有空蕩蕩的廠房留給戈壁。
礦場的機房大部分由企業投建,沉沒的投資成本需自行承擔。凌豪這樣的老礦主將讓機房闲置,一邊靜侯局面扭轉的奇跡,一邊着手在海外建廠。亦有投資者將發生的一切視為傷口,不忍揭开。一位中型礦場的投資者發愁,機房落成不到一年,關了該怎么轉型。後來者是損失最慘重的一批,一切尚在投入階段,進账微薄,卻背負了沉重的投資負擔。
對於合作的園區,有准東开發區人士表示,會再度招商。亦有園區人士提及,現在开發區已無大數據企業。
在跌宕浮沉中,這些在戈壁上生長的礦場背後就此埋藏了海量資本。
為算力發電
電是礦機的血液,電廠則是機房的心髒。
“大金剛”中的成音科技就與電廠“共處一室”,置於同一片圍牆之內,成就了一座離心髒很近的火電礦場。
成立於二十世紀末的這家福建電力集團在內蒙古巴彥淖爾、山西、貴州等地布局了能源公司。2007年10月,其新疆能源公司在准東注冊,旗下五彩灣電廠(2×660MW)是明星項目,後作為新疆電網主力電源之一建成。
2019年5月,以電廠命名的雲計算中心110KV輸變電工程獲相關批復。當時,大數據項目基礎設施未以成音科技名義籌備,在接受調研訪問時被稱作恆聯雲計算中心。2018年1月,新疆恆聯雲計算大數據有限公司(下稱 “恆聯雲計算”)成立,作為有恆聯電廠血脈的企業,未經運營就在後期注銷了。據知情者稱,參與方沒有談攏。成音科技取而代之,在電廠用地上建設發展,“礦場”還從恆聯大數據更名成音科技。一名原恆聯雲計算人士被問及礦場時諱莫如深,稱全然不知。
(電廠內高壓线密布 攝/歐科鏈訊)
2020年4月,成音科技的220KV變電站送電成功。在變電站线路建成前,成音科技就提出供電報裝申請,當地國網供電公司於2019年6月起使用臨時供電方案送電近一年。作為立項園區,使用國網電是合規的必選項。即使挨着發電廠,也得拉线過國網再用電。
電是有關礦場的核心話題。大部分礦場都建在電廠或變電站附近,這裏是電力資源最充沛的地方,傳輸线路較短損耗較小。礦場建設成本中,變電站就需要至少千萬級資金。凌豪曾提到,有的礦業大客戶會通過提供變壓器結算電費,減少礦場建設方的前期成本。另有一海外電廠工程方提及,會通過建電廠基礎設施的方式先雞後蛋,拿到用電負荷,再建設礦場。
礦場的主要職責就是提供機位和電,可以完全不懂加密貨幣和礦機,只要有穩定持續的電力資源和低廉的價格,自然就客源不止。礦場作為售電中介,電費實由客戶負擔。有礦工透露,一般預繳半個月電費,未用完則在結算時退還。
從开發區人士處獲悉,當地年用電量一億度以上的企業可享受每度7分錢的輸配電價,給大數據企業的平均電費在0.25到0.26元每度左右。某礦場高管曾對外介紹,若提前採購的全年電不足,額外購买的月度電價依據“目錄電價”,高於0.4元每度。礦場客戶給出的數字是能拿到每度三毛多的單價,內蒙關停挖礦業後,准東資源供不應求,給客戶的電價曾達每度四毛左右。
2016年末,准東被明確提出要打造成低電價能源示範區。給大規模用電企業7分錢輸配電價,是國網過網費等稅費的打包價格。特殊的電價政策也是這裏匯聚礦場的要素。
國網准東供電公司曾發文稱,對雲和、協鑫、德惠鑫和成音等用電大戶在2020年採取靈活繳費措施,讓其分次繳納當月電費、採取轉账和擔保貸款的方式繳納。6月9日停電後,當地供電公司向法院發出對包括成音、雲和、芯谷和協鑫產業園的財產保全申請,電費單從千萬到上億不等,現已對成音科技撤訴,解除對協鑫產業園的財產保全申請。三天搬完家的德惠鑫早已事了拂衣去。
加密礦業湧入的現象背後,是煤炭資源造就了這片算力熱土。五彩灣的區名,就來源於歷經億萬年沉積煤層燃燒後,燒結巖堆積呈現的赭紅和黃白黑綠的“雅丹地貌”。
(露天礦山)
2012年10月,准東正式獲批成為國家級經濟技術开發區,佔地上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內有五大整裝煤田,是新疆兩個資源量超過3000億噸的超級巨厚煤炭之一。這裏的煤炭預測儲量達3900億噸,佔全疆的17.8%,全國的7%。一位在准東托管礦機的機構表示,發電主要使用的是地表煤炭。
用電企業獲悉,如果全國所有的電都停了,該地的煤炭資源可以供全國用電超百年。
(夕陽下的蒸餾塔 攝/歐科鏈訊)
與電廠打了多年交道,凌豪認為,准東礦場的發展還因為發電廠的裝機量足夠,有能力生產出富余電。這些富余電沒法並網是因為上網電量已飽和,他斷定,否則電廠不會把電賣給加密貨幣礦場,而當礦場歇業富余電需求萎縮,火電廠在發電上網後可以關停待機。
對於礦場未來的轉型,雲計算企業對通信基礎設施有要求,3D渲染企業的耗電量低於比特幣挖礦。面對大礦場留下的巨額容量變壓器,久駐礦場的張立搖頭,“誰會來呀,什么廠子要用這么多電”。目前,尚有礦場主對發展保持觀望。
6月,礦工和礦場人員已陸續從准東離开。這裏曾是他們避之不及的土地,在冬季到來時,准東最低氣溫可達零下40度。譚喜提到,自己在機器受凍無法運轉時,抱着暖風機對着機器吹,沒幾分鐘手就麻了。
初夏,在豐水季來臨前,為了將礦機南遷至電價低廉的水電礦場,他還曾跟車從新疆到四川南部,走了4天3夜,也看了祖國的大好河山。比特幣礦機按季節遷徙是常態。2021年,礦場關停的通知加快了節奏。在兩個月內,來自內蒙的“礦工”巴圖穿越草原,跨過新疆的戈壁沙漠,攜礦機隨車踏入川西高原。
川西篇:高山下的算力之花
從新疆去往川西的途中,阿尼瑪卿雪山裹在雲層深處。這座藏地神山的南麓冰川化作活水,流入青川交界的甘孜和阿壩自治州,形成大渡河流域,護佑川西高原的藏羌人民。
四川被稱為“千河之省”,江河川流交錯。阿壩州是岷江、嘉陵江和涪江的發源地。大渡河作為岷江的西支源頭,與岷江上遊未經都江堰的部分,在阿壩州生長出繁盛的水系。據當地統計,州內有530余條大小河流。加之甘孜州西緣的丹巴和康定縣,嘉絨藏族在這片水域傍山而居、世代傳衍。
雪山茂林下的嘉絨藏族,民寨碉樓多彩瑰麗,盛裝刺繡繁復俊俏,還不乏明媚爽朗的族人。《財新周刊》攝影記者丁剛拍下的藏族婦女手捧礦機電源的照片,也成了加密貨幣挖礦歷程中的一頁。
這裏也有怒濤驚浪的力量,山勢成就了發達的水電資源。在幹流和支流上,大大小小的電站不計其數。截至2020年,阿壩州已建水電裝機量約580萬千瓦,在建水電裝機量526萬千瓦,合計佔可开發容量的79.5%。以電站為軸心,礦場不規則地散落在亙古的山林,是天外來客也似隕落的流星。
(水電站出水口煙波浩渺 攝/歐科鏈訊)
最早一批礦機生產者、行業元老秦嵐(化名)回憶,在2014年初,通過朋友的關系,他在阿壩州一家有自有水電站的工廠內,建起了該地區第一座加密貨幣礦場,是四川最早的托管礦場之一。當時,全國的礦場數量了了,頭部的礦機廠和交易所都曾在此托管礦機,也有不少同行來考察。
在秦嵐的記憶裏,直到年底,附近也只有三家礦場,到第二年才开始逐步聚集。同時期,甘孜州康定縣、樂山市馬邊縣的礦場也在興起。
2015年初,在內蒙礦場被“搶走”後,“寶二爺”來到四川考察水電站,稱豐水期的水是白花花的銀子,要變成比特幣不能白白流走。他再次被當作开拓者,所言成了金科玉律。這一年起,陸續有礦企在四川設立公司,比特大陸的下屬企業在阿壩州理縣的一家電廠內注冊成立。
秦嵐講述了水電礦場誕生的軌跡,在2013年比特幣行情高漲時,機器在深圳用每度1元的電都沒有負擔。當時,各種礦機投產不到一年,算力競爭遠沒有現在激烈。後來行情低靡,大家才尋思要降電價壓成本。來四川找企業存放礦機後沒多久,秦嵐發現了低電價的源頭,是這裏數不盡的水電站。毫無先例參考,秦嵐經介紹找到直供電資源,試水了水電礦場。
爾後數年間,隨着夏意漸濃,冰川解凍,水流洶湧。四川的水電產量和電價反比例拉鋸,對電價敏感的比特幣礦機南遷,當地礦場的算力規模开始與新疆爭鋒。同樣是劍橋新經濟研究中心數據,在2020年6月到10月,四川的算力總量超越新疆。日期恰逢豐水季,常規發生在5月25日至10月25日,前後有一個月的平水期,區間之外是枯水季。這長達半年的時段,就到了水電礦場的主場。
在四川礦場的發展歷程中,初期的主力是孤網小水電;中期开始選擇更穩定的國網電,來保障機器長壽並不停“賣命”;隨着逐年發展,在2019年後,成規模的企業謀求合規,選擇花更高成本,在獲批水電消納園區建起數據機房標准礦場。
小水電礦場“過去式”
穿越兩條山體隧道的間隙,駕車駛過不足三五秒的距離,有一座礦場就夾在山坳之中。倘若不留神,車窗外只會晃過山石的殘影,便進入了下一個幽深的隧道。
兩旁都是高山,山窪處的水流汩汩匯入大渡河,在數十米寬的山隘間,這家礦場已經在“夾縫中”存在了四年。
(大渡河沿岸山谷間的礦場 攝/歐科鏈訊)
兩萬余千瓦時的負荷,它和准東的巨輪比起來,只是一葉輕舟。
趙聰(化名)從事礦場運帷多年。他平時會在公司不同的機房巡回輪崗,進行機器維護,無事的時候靠遊戲消遣。等臨近冬天,他負責把機器拉到新疆,到來年三月份再跟車歸來,迎接豐水期。這也是四川礦場的常態。
在冬季,山頂冰封、溝渠結凍,巖壁倒掛的冰凌剔透。大渡河流速放緩,水色變得碧綠澄澈。
枯水期到來,用國網全年電的機房可以按兵不動,選擇豐枯電價的礦場因漲價而離开,孤網小水電站則沒有富余電供給。礦場將被撤空,山谷回歸沉寂。留下的人看管廠房設備和零星的礦機。大部分礦機都不會在這過冬,有的一起到了公司在新疆托管的礦場,有的由客戶自行搬走。直到來年春天,回到川流蘇醒的紀元。
6月25日,是四川關停礦場的最後期限。當唯一的大客戶停機後,這座小水電站基本關停。
這家電廠平時主要在為礦場供電,剩余電力賣給附近的村子。目前,水電站還有少量機組开機,在給自己和客戶提供生活用電。電廠進水口譁譁作響,任其流淌。
電廠在大渡河邊,於六七年前建成,起初主要把電發往附近村寨,一直沒有並入國網。四川的水電站數不勝數,豐水期電壓超過上限,電廠人員劉聰(化名)聽聞,很難並到國網,“人家不要”。廠內有十余名員工,劉聰對電廠賣不出電頗為擔憂,不如將就往日礦機的轟鳴。
(小水電引流渠 攝/歐科鏈訊)
產銷高度依賴礦場客戶,這家小水電站未來的營收未卜。賣給礦場的平均電價約0.25元每度,以負荷上限算,電廠一個月最多能有450萬元入账。除了營收斷層,背後股東還存在借貸糾紛。因環保等因素,四川也在持續進行長江經濟帶小水電清理整改工作。五萬負荷以下發電量即被歸為小水電,這座也是其中之一。截至上半年末,四川已有1360座小水電退出。
小水電行業資訊服務平臺《E小水電》相關人員向藍鯨財經介紹,水電站並網流程一般在電站投產前期完成,電站在建設前期需要拿到電力公司相關批復手續,在竣工驗收前,向電網企業申請並網,輸電設施通過驗收後,再籤電力購銷合同;如果是孤網水電站企業,生產多年後,要再尋求並網,相關手續繁瑣,且四川是水電大省,省內的水電站企業在豐水期間還被棄水限電,並網不易。
但由於周邊沒有固定用電企業客戶,如不能並網,轉讓希望渺茫,出售發電設備及設施也不經濟。《E小水電》認為,2.5萬千瓦負荷的電站建設成本不低,可以根據當地的實際情況,考慮爭取並網的可行性。
秦嵐當年對接的小水電站也沒有並入國網,主要給所屬工廠供電,以每度約0.33元的價格,給這位新客戶提供了五千萬千瓦時的負荷。在當時的全網算力條件下,該礦場一個月能挖數千個比特幣。據其了解,早年間,有些年代久遠的孤網水電站,好不容易迎來了客人,逃過了被廢棄的命運,電價最低能到0.12元到0.15元每度,但負荷小,且枯水期不供電。
部分孤網小水電為偏遠村莊輸電,有的曾是工廠自備電站,但廠房已經倒閉多年。作為礦業生態的一環,關停礦場也將左右部分孤網電站的存亡。
一家內置小型礦場的電廠站長承認,礦場關停影響收入。並網小水電也不在少數。這些並網的電廠則有恃無恐。“五大”電力集團之一旗下電站和另一民營水電企業相關人員表示,主要的外部客戶是加密貨幣礦場,但現在仍然可以將電賣給國網,影響不大。
對於想把電賣給國網的回頭“浪子”,《E小水電》提醒,已並網的水電站企業若私自售電則存在合規風險。通常,發電企業沒有售電資質,需要先將電力全部賣給電網企業,再由電網企業銷售給用戶。有知情人士分析其中利害,如果電網出售給工廠企業的電價原本是1元/度,發電廠直接賣給礦場0.25-0.3元/度,高於賣給電網的價格,發電廠賺了差價但電網蒙損。
國網四川方面未對具體問題作出回應,僅表示“水電都由五大電力集團管”。五大電力集團即華能集團、大唐集團、華電集團、國電集團、電力投資集團。大渡河和岷江流域不乏“五大”旗下電廠,有站內建有礦場,並曾因向其私售電被罰。
2019年11月,國家能源局四川監管辦公室發布行政處罰決定,華電雜谷腦水電旗下汶川古城電廠涉“拉專线”供電共被罰60萬元,非法銷售電量1億千瓦時。銷售對象是一家售電公司,背後是圈內聞名的礦場集團。從該案例看,並網電站不過網,拉專线自行銷售富余消納電未被允許。
(五大電廠之一旗下水電站 攝/歐科鏈訊)
隨着監管介入,對穩定和規範化的訴求,有的礦場在後期籤約了國網電。
供電企業與礦場間的糾葛並未因此止息。在阿壩州,一家使用國網電的礦場正面臨訴訟,國網員工前來協商,請求進入礦場對變壓器等設備進行拍照留證,以供法院做訴前保全。
接近礦場人員林寶透露,這個礦場使用的全年電按枯豐兩季的平均價計算和收費,由於礦場關停,合約期幾乎只在枯水期用了電,以全年平均電價每度0.3余元用枯水電,這讓礦場撿了便宜,也引發了當前的糾紛。據悉,當地枯水期電價約0.45元每度。目前,國網四川岷江供電公司與當地一家科技企業的供用電合同訴訟在不久前立案,後者列於四川此前發布的“疑似”挖礦名單。
為防止礦場將擬被申請保全的設備運出,一輛大型柴油發電車當時橫在了礦場大門口。面對國網員工,林寶說道,“放心場內什么都不會拿走,外賣都送到別處,以免誤會在搬東西”。據了解,礦場建設方通過第三方拿到電力資源,第三方公司與供電企業電費結算存在爭議,礦場受到牽連,客戶礦機在後期才協調運出。
突變之下麻煩重重,四川礦場關停後並非風平浪靜,也是一陣雞飛蛋打。
由於地勢限制,水電礦場的規模普遍小於火電礦場,但數量衆多,星羅棋布。除了小水電站旁廢棄集裝箱改裝的“野礦”、彩鋼房礦場,還有消納園區標准化IDC機房等,組成了四川礦場形態的光譜。有的礦場負荷僅200千瓦時,即每小時耗電200度,在有關部門的提醒下,它們紛紛在6月25日前關停了。趙聰說,報備了就肯定要關,十幾裏山路上面的也逃不掉。
6月末,在那座夾縫中的廠房,礦機已經都被拉走,大量的交換機還在裝車,設備先拆了放倉庫。趙聰供職的這家礦場運營多年,所屬頭部礦機托管商,公司早已回本,廠房沒准備拆,變電器也先放着。“客戶只要電費結清,機器就任由其處置”。一切發生在他的預料之外,趙聰認為再开無望了。
直到近日,林寶所在礦場相關人員表示,礦場時不時還會面臨檢查。當地水利部門也在對小水電站清理整改專項行動“回頭看”,整治還在持續。已有礦場計劃拆除,所在區域擬被規劃修建加氣站。
每一個礦場運維都曾聽聞深山裏還有在運營中的礦場,但在密林之中,道路險阻未曾親眼目睹。
無聲的消納園
“先行者”秦嵐在2017年就徹底放下了礦場生意。究其原因,他回應,做這個行業沒有什么技術壁壘,基本上是資本壁壘。秦嵐理應不缺資本,但礦場的發展邏輯,仍然攔下了他。
四川宣布關停礦場的文件內,電力公司上報的26家“疑似”虛擬貨幣挖礦項目名單中,都是獲批使用消納水電園區的企業。大部分水電即發即用,消納電由電廠把富余電調度到有需求的地區,解決豐水期棄水棄電問題。消化處理豐水季棄電是消納園示範區的初衷。作為水電消納產業示範企業,很多頭部礦業在裏面佔了不止一席。據悉,消納園機房對規格有要求,廠房建設成本是普通礦場的一倍。在名單之外,部分還在四川建有其他礦場。
歷經八年,隨着加密貨幣大漲,礦場不止有散兵遊勇,更多集團化資本主體出現。
離風景勝地四姑娘山不遠,小金縣就有一家規模可觀的消納園區礦場,機房已經全部關停。
(風扇停轉的消納電礦場)
這是“疑似”名單中的一家,投產時間在2020年1月,於11月達標,成為當地的規上(主營收入超過2000萬元以上)企業,背後股東有知名資本。廠房緊挨着一座變電站,門口標牌提示是战略合作園區。對於變電站是否專為礦場修建,截至發稿,礦場方面無意回應。廠房就在國道的一邊,路的另一邊是河道,罕無人跡。機房已經全部關停,礦機還未都搬走,成排的風扇沒在轉動,時空如靜止般悄無聲息。
在三個多月前,這裏還曾被當地居民投訴,稱比特幣廠房噪音造成嚴重危害,影響睡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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