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er 簡史:我們的內心都住着一個小混蛋
(零)小混蛋們
讓我們從一個圓开始吧。
你看這個圓,是不是又白又大又圓?
現在,我們隨便畫幾筆:
怎么樣,像不像一張無腦放空、人畜無害的臉?
然後再添加一些細節。
一個自畫像就完成了!
什么,你問是誰的自畫像?
難道不是你么!
你敢保證自己從沒傻乎乎地坐在電腦前,擺出這么一副吊兒郎當的姿勢嗎?我甚至懷疑你現在就是這個姿勢。
而且還可能叼了根煙。
抽抽煙,上上網,做些开心的事情,不想念書不想工作,我們很多時光好像就是這樣度過的呀。說不定,你人生裏保持這個姿勢的時間比躺在牀上睡覺的時間還長呢!
問題來了:
你有沒有認真觀察過這樣的自己呢?我是說,像欣賞蒙娜麗莎那樣。
如果把大家安靜地坐在桌前的樣子都畫下來,拼在一起,好像,,,還蠻可愛的嘛!
就在2021年11月,真有人把這個“時代的衆生相”做成了 NFT 頭像,起名叫做“小混蛋”(mfer),結果被大家一搶而空。。。
如果故事僅止於此,完全不值得中哥專門寫篇文章。
神奇的事情在於:
當越來越多的人(還有不少網絡名人)把頭像換成了“小混蛋”,討論小混蛋,甚至开始自己動手畫起這些火柴人,小混蛋就不僅是小混蛋了。
它成了 大混蛋 “一種語言”。
有人讓它騎上了電動車送外賣。
有人讓它變成了捏腳師傅。。。
甚至連服務流程都是齊全的。。。(對業務這么熟悉,我強烈懷疑就是某個捏腳師傅自己做的圖。。。)
國外網友也很厲害,把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都給改成了“小混蛋”版本。
還有狠人把“小混蛋”掛了一火車。。。
在“小混蛋”的世界,“國籍”好像並不重要。
畢竟是“火柴人”嘛,哪國人都覺得像自己,哪國人都覺得自己也能畫,於是各國梗王們爭相鬥圖。。。
在我的印象裏,中外網友親如一家玩得火熱的景象,好像已經多年未見了。。。
這個世界又重新變好了嗎?!
嗯,這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一)兒砸你贏了嗎?
世界上最社死的事情,就是你老爹推門而入,而彼時你正在進行不可描述的操作。
比如,像下面這樣:
我糾結了半天要不要打碼。決定算了。。。
注意細節,圖裏這小哥頭上戴的很可能是 Oculus VR 眼鏡。你問我怎么知道?因為這張圖曾經在2014年1月11日被水友貼在一個遊戲論壇的 Oculus Rift 帖子下面。。。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是一幅《現代啓示錄》。
這位老豆看上去想要關心愛打遊戲的兒子。但在他的腦袋裏,遊戲嘛,無非就是“輸”和“贏”之分。
所以他才會毫不猶豫地推門問出那句:兒砸你贏了嗎?
但有的“遊戲”,確實沒有輸贏。。。比如。。。圖裏這個。。。
這時,你再看這張無釐頭的畫,粗糙到毫無美感的线條,其實是一面旗幟,它插在歷史分野的山脊上——從某一時刻起,有些人把自己的意義、生死、情愛統統遷移到了虛擬世界。
而這位开朗的老父親顯然無法理解這一切。
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並且可能*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
看透這層魔幻的底色,大概就會悲從中來。
我們也有類似的體驗。
我是說我們未必戴着 VR 做不可描述的事情,但大概都玩過電腦、打過遊戲。
很多父母把玩電腦視作惡魔,覺得那就是人生的黑洞,萬劫不復的大門;但我們知道,虛擬世界並沒他們想象中那么邪惡,我們只是捏了一個小小的自己放在了那裏,放空、慵懶、窮开心,偶爾也像個小混蛋一樣逃避。
從2014年开始,那張梗圖曾被無數人改編,這個小孩也經歷了很多“人間悲慘”。
真正有趣的是,歷史並未停在原地。
那些仇恨“虛擬世界”的父母正在老去,而如今,我們手裏握着解釋世界的權力。就像張楚的那首歌:“他坐在樓梯上面已經蒼老,已不是對手。”
2020年5月17日,在 Twitter 上有人把那張陳年老梗圖又翻了出來,並且重畫了那個小孩。
老豆:兒砸你贏了嗎?
兒子:爹我贏了!
然後全家一起幸福地喫面。。。
就這??
就這,獲得了5831次轉推和5.6萬個贊。
因為這張圖,同樣是一面旗幟,一面勝利的旗幟。
伴隨這個 Happy Ending,我們大概能回望整個“連續劇”中的“人物弧光”:
曾經,沉迷虛擬世界被認為是網癮少年,需要電擊治療;
現在,每個人都在虛擬世界裏有一個身份,我們用它聊天、遊戲、探索我們喜歡的世界——坐在電腦前,成為了再正常不過的生活狀態,無可指摘,幸福快樂。
我突然想起曾看過的兩篇報道:
1987年,芝加哥論壇報採訪了一位遊戲室的老板喬治,他抱怨說:“很多人非常狹隘,他們覺得遊戲室就是朋克們去的地方。”
2020年,MEL 雜志採訪了幾位退休大爺,他們已經六七十歲,有的是退伍軍人,有的是碼農老炮兒,可他們都愛玩遊戲,而且是嚴肅地玩。有人在《我的世界》裏砍柴喂馬,有人在《堡壘之夜》裏彈無虛發。
我猜,多年以後,小朋克們長大了,大朋克們變老了。
無數人為這個時代的到來,等待了太久。
賽博朋克的時代,就該有賽博朋克的操作:
在2021年,突然興起了一個運動,叫“web2 vs web3”挑战,大概意思就是你的“真實樣子”和你的“虛擬形象”,放在一起做對比。
參與的,大多都是Z世代的年輕人。
怎么樣,這些頭像頭很酷吧?而且,真人和頭像還有些神似,屬於“同一套人設”,不是么?
但估計你也發現了——這些頭像炫酷的人在現實世界也是帥哥靚女。而看看鏡中的自己,我們似乎。。。不是這樣。。。。
那我們普通人,整天坐在電腦前要么工作要么放空的人,難道就不配擁有符合自己人設的頭像么?!
2021年,有一哥們虎軀一震,突然思考:給*普通人*整點NB的頭像,有沒有搞頭?
想到這些時,他正坐在電腦前,慵懶地靠着椅背,嘴裏叼根煙。
這哥們就叫“中本傻”(Sartoshi)。
(二)中本傻
比特幣的創世之神中本聰英文寫作 Satoshi,而這哥們在中間加了一個“r”,成了 Sartoshi。他解釋說因為它是搞藝術的,所以名字中間應該有個“art”(藝術)。
但我怎么讀,怎么都像——“傻toshi”。
於是我決定把他的名字翻譯成“中本傻”。(而且我覺得他一定不介意我這么叫他。)
Sartoshi 的推特主頁。
中本傻跟中本聰一樣神祕,但我知道他至少有兩個身份:1)漫畫家、2)區塊鏈愛好者。
他曾經在一篇自述裏講過自己的故事:
2021年3月,他偶然接觸了數字藝術,然後,就上頭了。
當時的他看上了當時最火的 NFT 頭像——CryptoPunks。就是像下面這樣的像素小人:
還不了解 NFT 和 CryptoPunks 的淺友,可以去看《NFT 精神史:鐵罐、青蛙和普通人的15分鐘英雄夢想》,那裏有超級詳細的介紹。
當年4月,中本傻就买下了自己的第一個 CryptoPunks 頭像,一個留着莫西幹頭抽着雪茄的家夥。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他开始各種买賣不亦樂乎。那個夏天正好趕上 NFT 市場大火,他爆賺了一筆。NFT 一般採取拍賣的方式,有時候殺瘋了,他竟然還跟好朋友自相殘殺——競價搶同一個 NFT。。。
不過很快,中本傻發現了一些小問題:
跟網上那些癲狂的人一比,他已經算是相當冷靜的一位了。
由於 NFT 熱潮襲來,神馬牛鬼蛇神都出街了,而且出來一個就宣稱自己是有屎以來最好的數字藝術。
這還不算,啥破玩意兒還都有人捧臭腳,一群人衝過來說:“太對了,這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好的藝術品!憋說話!我TM买爆!”
中本傻都驚呆了。
這種感覺就像,一哥們張大嘴說:“天啊,這個藝術品簡直牛X到讓人窒息。”中本傻提醒他:“大哥,咱們在超市裏,你誇的是一盒麥片。。。”
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讓人窒息的藝術品啊,天天窒息,你咋不憋死呢?
中本傻忍不了,想要諷刺一下這群抓馬的“窒息狂魔”。
他想了想,我也會畫漫畫啊,我就搞一套簡筆畫的 NFT,簡單到就像6歲小孩畫的那種,讓那些捧臭腳的風中凌亂去吧。。。
說幹就幹!
畫啥呢?
中本傻叼着煙,靠在椅背上,兩眼像二哈一樣睿智,思考着。。。
說到這,我們的故事就和前文接上了。他想到的主意,就是畫自己坐在桌前玩電腦的這副“傻樣”!
他眼睛一轉,腦海裏馬上出現了自己很喜歡的那張梗圖,“Are u winning son?”
那么,只要稍微改動一下,讓桌子前的那個“兒子”嘴裏叼根煙,不就是自己(和很多普通人)的樣子么。。。
這裏補充一個細節:中本傻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他在網上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motherf*cker”。
說完之後心情舒暢。
當然,這話在英語的文化裏,也不像它字面意思那么惡毒,大概就是“小混蛋”的意思,在生活中甚至你也可以和朋友說:“早上好啊,小混蛋!”
motherf*cker 有個縮寫——mfer。
決定了!這套 NFT 數字頭像的名字就叫 mfer。(這個單詞的發音是:愛慕佛兒)
講真,用“髒話”起名字,這個決定多少有點冒險。
但中本傻想了想,無所大謂。
表面普通的人,也許都是生活的冒險家呢!
他們有的是教授,有的是醫生,有的是碼農、銷售員、打工人,當他們坐在電腦前,都會开啓屬於自己的光怪陸離的世界,有的世界黑暗幽深,有的世界舞池閃耀。有的世界是毛絨玩具和奇異森林;有的世界是茫茫大海,燈塔執拗地旋轉。
“萬一,我們內心都住了這么一個小混蛋呢?”
(三)混蛋邏輯
不急,動若瘋狗之前,先要靜若癱瘓,仔細想明白先。
混蛋自有混蛋的邏輯。
比如,第一條“混蛋邏輯”就是:俺們只是普通,不是擺爛!
作為一個漫畫家,中本傻還是有追求的——mfer 要看上去“像”6歲小孩畫的,但不能真的“是”6歲小孩畫的。
所以,他精心挑選了幾種深淺不一的线條,仔細擺弄,畫了很多稿才敲定。
你看,下面這些都是草稿:
再看看最後定稿的細節。。。
在小人的基礎上,他又畫了精巧的手表、帽子、衣服等等。
然後用計算機把這些配飾,按照預設的稀有程度,自動分配到1萬個頭像上。
這樣,就做出來1萬個看上去類似,卻各不相同的 mfer。
精巧地掩飾設計的痕跡,其實藏了兩個小心機:
第一,很多人都畫火柴人,但人們說不出為什么就會喜歡 mfer 的這個版本。
第二,大家看到 mfer,還都覺得“這TM有啥,我也能畫”,於是躍躍欲試地想要下場自己畫兩筆。
你可能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大家想畫就畫?難道不被中本傻告侵權么?
這就說到了核心,中本傻從一开始就憋着“大招”,他特別想讓所有人對自己“侵權”。。。。
這是什么抖M操作?
中本傻的出發點其實很簡單:
第一、只要認同 mfer 理念的人就叫 mfers。
第二、你是 mfers,我是mfers,我們都是 mfers。
第三、在 mfers 的世界裏,大家都一樣。不需要國王,不需要管理員,也沒什么五年計劃、百年夢想。
所以,在 mfers 的世界,一個 mfers 想做什么,根本*不應該*看其他 mfers 的臉色,當然也不用看我 Sartoshi 的臉色。
空口無憑,立字為證,中本傻在 mfer 的網站上直接留下了灑脫的兩行話:
翻譯過來就是:
mfers 是用 Sartoshi 手繪的作品生成的,這個項目完全公开,你可以毫無鴨力地用任何姿勢使用 mfer。
這,就是第二條“混蛋邏輯”:都哥們!隨便用!別客氣!
這看起來一點都不“現代社會”。。。感覺上次人們可以毫無壓力隨便抄別人的畫作,還是在肖維洞穴的巖壁上吧??
肖維巖洞,上面距今約3萬6千年的壁畫是人類已知最早的藝術。(顯然當時還沒有版權保護)
難道對剽竊者不應該嗤之以鼻,告到傾家蕩產么?
emm。。。
其實,也不盡然。在我們周圍,有一群叛逆的藝術家已經受夠了現代社會的條條框框,他們的想法是:真正偉大的作品恰恰應該是免費的,就像空氣一樣誰都可以自由呼吸。
於是,他們搞出了一個开放版權聲明,就叫“CC0”。
CC 的全稱是 Creative Commons(有創造力的普通人),是一群美國教授搞起來的組織,目標就是讓那些愿意免費共享自己創作的人找到同類。
他們邀請最專業的的律師起草了一系列版權聲明。
所謂 CC0,就是諸多聲明裏最寬松的那一個,簡單來說就是:放棄了所有版權,只保留了商標權和專利權。
《CC0》中,“權利放棄”的那部分條款。
這么多法律條文,是不是有點暈?
其實我解釋這些,就是為了告訴你在“CC0”背後,是有非常專業的法律背書和深厚的精神源流的,不是一些散兵遊勇的心血來潮。(完整CC0協議鏈接我附在文稿最後。)
中本傻也知道大家不愛看這些條款,所以壓根沒提什么 CC0,簡單一句話:隨!便!用!
後來的事實恰恰證明:如果成千上萬的人免費“剽竊”二次加工了 mfer 的梗圖,反而能成為原作的“護城河”。
正如老子那句: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說回我們的故事。
中本傻在網上的人緣很好。他聯系了好盆友 Richerd,請他幫忙把這1萬個頭像部署進 NFT 智能合約,發行出去。
在 NFT 界,Richerd 可是讓人聽到就想跪下的大牛,他的團隊 WestcoastNFT(西海岸NFT) 曾經幫助很多藝術家發行過 NFT 產品。
多說一句八卦,Richerd 被人熟知的頭像是一個戴着3D眼鏡的 Cryptopunk,這個頭像可是他的金字招牌,前兩天有人出1000萬美元,他愣是沒賣。。。
Richerd 本人和他1000萬都不賣的頭像
2021年11月30日,mfer 申購網站上线,並不算便宜,0.069ETH 一個(折合人民幣1000塊)。
沒有任何宣傳,10分鐘內,10000個頭像被一搶而空。
這是 Sartoshi 宣布开賣的推特。
後續的故事,多少被中本傻猜中了。
這個平平無奇的火柴小人兒自帶網紅 Buff,大家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喜歡。很快,不少名人網紅就把自己的社交頭像換成了 mfer。
注意,名人們之所以有這些頭像,並不是中本傻送給他們的,而是他們自己买的。因為內幕呀,特權呀,這完全不符合 mfer 的精神嘛!你還記得吧:在 mfers 的世界裏,不需要國王,不需要管理員,也不需要什么五年計劃、百年夢想。你是 mfers,我是mfers,我們都是 mfers。
又隔了幾天,事情更不得了,中本傻的推特被聞訊而來的網友們強勢包圍了。
大家紛紛表示,你這畫的可太牛了!是不是在我家裝了攝像頭?我平常在電腦前就是這個吊樣子!
私信裏,問的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對 mfer 未來的發展是怎么規劃噠?”
中本傻的回復,恰恰就是第三個混蛋邏輯:“什么規劃?沒有規劃!”
看到大家眼裏閃星星,分分鐘要把自己拱上神壇,中本傻決定寫一篇文章訴訴衷腸。於是,有了這篇《What are mfers》(《什么是 mfers》,鏈接附後)。
他在文章裏連珠炮式地曬出了很多水友的建議,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sartoshi,你得搞一個官方討論群!”—— 不,我們不需要,mfers 自己會建立討論群。
“sartoshi,那我拉你進我們的群!”——不,我不需要。mfers 自己玩得挺好(但我很开心許多 mfers 把他們的創意告訴我)。
“Sartoshi,你需要一個路线圖”—— 不,mfers 會走出自己的路。
反正就是:“不管、不顧、不問”。。。。
這種操作,其實有點像當年的狗幣,就是馬斯克吹爆的那個“狗幣”。狗幣的誕生就是為了諷刺比特幣和那些追捧比特幣的“數字貨幣原教旨主義者”,一個破空氣幣還當個寶,那我做個狗狗幣,你們是不是也當個寶??
你問問狗幣有路线圖嗎?
一個狗,要啥路线圖?
總之,故事就是這樣。
一個無釐頭的小人兒,开始了在網絡上的逆襲爆燃之路。
(四)混蛋們的生活意見
有人把米开朗基羅的《創世紀》改成了 mfer 的圓頭。
這似乎成了一個絕佳的暗喻,魔改 mfers 的世界一發不可收拾。
拉斐爾的名畫《雅典學派》(The School of Athens)被改成了 mfers 版。
《獨立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也被改成了 mfers 版。
既然名畫可以改,那電影當然也可以咯。
《這個 mfer 不太冷》、《低俗 mfer》都冒出來了。
講真,這種創作成本簡直不要太低,改幾個人頭,甚至不需要五分鐘就能搞定。。。
哪怕搞一個群魔亂舞的“mfer 宇宙”也不需要很久。
故事到此為止,可能和中國網友還沒啥關系
不過,就在 mfer 被一搶而空的第三天,事情發生了有趣的變化。
2021年12月2日,有一個名叫 laserCat397.eth(鐳射貓)的中文大V在推特上發了一條帖子:mfer 是一種生活態度,我想發起一個挑战賽,大家可以用我的10個頭像(或者你的)來 Cosplay,前五名有獎品可以拿。
為了告訴大家 mfer 不是割韭菜,他還專門用中文解釋了一遍背景。
將來,如果有人為 mfer 寫歷史的話,這應該被記載為 mfer 第一次出現在中文社區。
沙雕網友們紛紛響應:
有的貼面膜,有的塗肥皁。。
不過,那時很多人也許還沒耐心品味鐳射貓所說的“mfer 是一種生活態度”究竟是啥意思。沒准大家都是看在獎品的份兒上呢。。。
隨後,事情進入了平靜。零星一些微信群,有人扔進來一些不明所以的火柴人表情包,大家看個樂呵,也沒太在意。
直到。。。
一個神祕的組織出現了。。。
這個組織叫:FootDAO,它的中文名叫:足道。
2022年1月26日,一個名叫 BigK.eth 的用戶突然發布了一條推特:你們知道我們亞洲人喜歡捏腳吧?它來了!足道,mfers 的獨家腳底按摩~
然後,就在下面貼了兩張圖:
這路數,一看就是正宗的國產足道。
然後,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2022年2月10日,大年初十,“FootDAO”居然成立了自己的推特账號,還建立了 Discord 社區,然後是微信群。。。
這是FootDAO Discord 社群。
於是,喜慶祥和的過年氣氛中,一幅浸潤了中國特色的“清明上河圖”出現了。
有美團外賣送餐小哥。
有四川採耳。
有頭部馬殺雞。
還有東北大搓澡。
還有打麻將。
那兩天正好趕上正月十五,連元宵都成了 mfer 的大頭。
中國網友的創造力顯然不遜友邦。出了正月,mfer 更是成了摸魚聖地。
從“皮卡丘”到“斷背山”,統統不放過。
還有人用 mfer 做了時尚大片。
做圖高手衝過一波之後,輪到程序員衝了。
有人搞出了用 mfer 自動生成手機壁紙的網頁程序,有人做出了 mfer 版本的連連看。
左邊是生成的壁紙,右邊是連連看遊戲界面。
程序員衝過一波,又輪到了主播們。
有主播开始在各個平臺組織 mfer 的直播討論,各種安利。
這背後的事實,是了解 mfer 的中國人迅速增多。
多到什么程度了呢?反正安排幾場蹦迪是沒問題的。
有人專門在網上組織了在线 Party,目測舞池裏有近百號人。在視頻剪輯裏,背景音樂是經典的《野狼 Disco》:捂住腦門兒晃動你的胯胯肘,好像有事兒在發愁~
從視頻裏出來,我多少有點蒙。。。
最胡逼的,是有人用最近很火的 3D 空間生成器做了一個霓虹閃耀的“足道館”。。。我仿佛都聽到了:“貴賓一位,裏邊請!”
看到這個,有些人可能會說,不就是一群喫飽了撐的人胡鬧么?
如果以上這些還只是虛幻世界裏的胡鬧,那么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就不那么輕飄飄了。
比如,就在前兩天,有人真的把 mfer 頭像打到了墨爾本的一幢建築上。
還有人租下了大樓廣告屏,把一堆 mfer 頭像放在上面輪播。
此時,恰好一位 mfers 路過,他用顫抖的手拍下這個場景,然後發到網上。視頻中,他激動地喊:Let's fucking go baby,I'm mfers!(寶貝兒走起!我是 mfers!)
視頻下面的留言,全是 LFG(Let's fucking go)。
當一個網絡梗圖足夠鋒利,就會刺破次元壁。
有人开始用真實的畫筆畫出 mfer。
也有人發帖,說他的侄子畫出了 mfer 版本的生肖圖。
有歪果仁做了咖啡杯。
還有中國人做成了盤的葫蘆。
有人做了徽章。
還有人把 mfer 變成了車帖。
還有女生把 mfer 搞成了美甲和抱枕。
也有彪悍的老爺們把 mfer 文在了身上。。。
隨着 mfer 在全球爆火,有人模仿它的臉,也有人模仿它的面。
截止2022年3月,模仿它的 NFT 大概有上百種。
比如,有一種叫 Dad mfer,也就是那張梗圖裏爸爸的形象。
你有沒有注意到,右下角寫着:“inspired by Sartoshi”(受到中本傻啓發)。
人們並沒有因為中本傻慷慨地放棄版權而忽略對他的致敬。
還有 Dead mfer,把人頭換成了骷髏頭,可能是坐的時間太長了,死了也沒注意。。。
有 mfer ahead,把 mfer 睿智的臉轉到了正面。
甚至還有一個叫屁屁臉 mfer(buttmfer)。。。
我TM。。。為啥有人要把臉做成屁股。。。屁屁臉 mfer 的作者預計到了大家會有這個靈魂拷問,於是在官方網站上貼了一段獨白:
原來,他(也許是她)真的就是一個臉長得像屁股的人。。。
小時候,他有一張大圓臉和一條後撤的發際线,被朋友們嘲笑臉像屁股。。。他覺得很自卑,但卻不得不背負着這個刺耳的外號。
直到發現了 mfer,他感受到了一種力量。
也許我們都不夠好看,也不夠出色,但沒人可以阻止我們歲月靜好地生活。
“別擔心,現在我有了合適的頭像!”他說。
這番坦誠的自白,收獲了一衆祝福。
有關 mfer 的信息越來越多,以至於有人專門建設了“mfer 百科”網站,收集了他找到的所有信息。
你看,在這個世界裏,好像人人都能做點什么,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啥也沒有,還可以畫圖,可以蹦迪。
大家都是消費者,大家也都是生產者。
這似乎是一種人類歷史上消失已久的供需模式。。。
弱水三千,剛才這些,只算是舀了一瓢給你嘗嘗。
就像中本傻所設計的那樣,mfer 沒有路线圖,充滿未知。於是,誰也難以理清 mfer 究竟是如何發展成了這樣,也沒有人知道有才的 mfers 明天又會搞出來什么。
但反身觀看,在這個條條框框讓人窒息的世界裏,未知,難道不是最大的榮光么?
(五)沒有國王的國度
一切都是虛幻的,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真實的。
比如,不管是中文還是英文社群,都出現了“gm文化”。
所謂gm,就是 Good Morning!
每天早晨,劃水的 mfers 都會在群裏跟大家打聲招呼。我猜,那時候他們的肉身可能在地鐵上迷糊地搖晃;可能在辦公桌前坐定,剛泡好一杯溫熱的咖啡。
大家也會熱情地回應,有時候還甩進來幾個新搞到的 mfer 表情包。
不過,灌水還僅僅是自娛自樂,怎么找來新夥伴入坑呢?有人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報團取暖。
這就是社區裏流行的“mfer follow mfer”的活動。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你是一個 mfer,那你完全可以要求群友們去圍觀、關注你的社交账號。於是,在非官方的 mfer 社群,开設了專門的“mfer-follow-mfer”板塊,大家會把自己的账號甩進去,供大家關注。
人多力量大,梗圖就流傳得更快。效果就是:一個不小心闖入 mfer 世界的陌生人也會瞬間覺得很有意思——為啥這群人用一個破腦袋頭像,每天都能玩出新梗,搞得這么开心??
至此,mfers 群體开始聲勢浩大,頗有一種“全世界 mfers 聯合起來”的感覺。
與此同時,他們的世界跨過了分水嶺:
mfers 們开始產生“覺醒”意識,他們創生了屬於自己的價值觀,並且用行動捍衛自己的價值觀。
2022年2月,俄烏战爭爆發。
初生的 mfers 社區試着對這件事表達自己的看法,但他們和一般網民的行動非常不同。
一开始,還是傳統藝能,改圖。
比如,他們把著名的“Make love,Not war”(要做AI,不作战)改成了 mfers 版本:
漸漸地,他們又把口號變成了:make memes,not war。(做梗圖,不作战)
與此同時,在 mfers 的社群裏還興起了“mfers help mfers”(mfers 幫助 mfers)運動。有困難,您說話,大家會自發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就在2022年2月24日,战爭爆發的當天,一位 mfers 發出了求助帖:
恐怕我得賣掉我的 mfers 了,為了保證我的家人從離邊境很近的家鄉撤離。機場關了,我有點害怕。。。
由於 mfers 社區的強大,這個推文很快獲得了300多次轉推和500多條回復。
有網友說:讓 mfers 幫助 mfers 吧,你把鏈接發上來,我們去买!
更多的人為他祈禱,也有人問他需不需要什么物資。
這位 mfers 感到自己被誤解成了烏克蘭人,隨後澄清,說自己是在烏克蘭工作的俄羅斯人。
真正有趣的事情發生了:無論在他澄清之前還是之後,大家對他的關心都是同樣的。評論裏幾乎沒有關於“正義”和“邪惡”的討論,也沒有對錯的討論,mfers 只是從 mfers 的角度看待彼此。
時代之沙,紛紛揚揚。
鼠標滑過,這一行行浸潤了各種情緒的文字背後,每個 mfers 都是喧囂的歷史洪流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並無不同。
有人把這個信條寫成了一個“公式”:
在mfers的世界,任何兩個人都是全等的。
這是 mfer 微信群裏的截圖。
說到這,其實我們已經涉足了後現代社會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那就是:後族裔認同。
你還記得么,我們剛才提到了“肖維巖畫”,那是自有人類文明以來,能找到的第一幅畫。
本質上,遠古時代的先人畫的就是“火柴人”(確切地說是火柴動物)。
整個壁畫講述了一個動人的故事:360個世紀以前祖先眼中的自然、生靈和神諭。
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之所以能夠穩固存在,不就是因為這些人相信同一個故事嗎?相信自己是龍的傳人,你就是中國人;相信自己是五月花號先民的後裔,相信自由主義傳統,你就是美國人。
回到21世紀,就在電腦前的兒子說出:“I‘m winning dad”的一瞬間,我們的精神進入了賽博空間,我們的故事也進入了賽博空間。
於是,在互聯網上相信同一個故事的不同國籍的人,有機會凝聚成為一個新的族裔。
這就是“後族裔認同”。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不妨再舉一個。
2022年爆火的 NFT 中,有一個叫做 Azuki,一眼看上去,顏控的人很容易被這1萬個精致的頭像俘獲。
仔細觀察這些頭像,有些不尋常的細節:
1、故事背景設定是,這裏的人們被分為四個種族:人類(human)、藍(blue)、紅(red) 和精靈(spirit)。但不論什么種族,每個人都是從一顆“紅豆”(Azuki)生長出來的。
2、雖然頭像中人們的長相是亞洲的,但是仔細觀看這些人的神態,充滿了挑釁和探索,又頗有些歐美人的樣子。而且他們的眼睛並未像標准日漫一樣刻意放大,這好像更符合中國人的審美。
Azuki #8215
所以,很多國家的人都能從中找到和自己的共同點。換句話說,Azuki 給很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提供了群體歸屬的可能——“他們是不同種族中的同一群人”。
用“後族裔”的視角去看市面上的 NFT,你就能發現很多有趣的現象:
1、目前公認最火的 NFT 頭像 BAYC(無聊猿),描繪的是一群家財萬貫,但卻看透了人間虛僞,在 Party 上感到無聊的名流。
所以,認同無聊猿文化的,大多也是社會名流,具體說,是社會名流中的反叛者。
2、NFT 鼻祖 CryptoPunk,畫的是像素風的朋克小人,他們在數碼的世界裏睥睨人間。極客和程序員們最能 get 其中的美。
所以,認同 CryptoPunks 文化的,大多是科技界的反叛者。
如此,再回看 mfers,你就很容易理解。
mfers 畫的是一群坐在電腦前的普通人。
雖然大多數人是小透明,有些還有點社恐,但他們內心強大,溫和而堅定地相信“一個人不應以任何理由高於另一個人”。
他們的國度裏沒有國王。
有 mfers 做了這張圖,我覺得很貼切。作為白富美的無聊猿一定會對作為普通人的 mfers 嗤之以鼻,但 mfers 不會在意。
為了驗證我的判斷,我決定混進一個 mfer 的微信群。
我在 mfer 的一個非官方討論組裏問了一聲,一位朋友馬上回應。
剛成為微信好友,立刻來了個“坦胸露乳認家人”。
進群之後,有人把我給認出來了,然後。。。
一頓洗腳、採耳、馬殺雞。
洗完腳還得喝咖啡。
最开始我以為是受到了“禮遇”,但經過幾天暗中觀察,新人進來先洗腳,好像是個標准流程。。。
這就是人們相處的方式。
我忽然明白,mfer 就像一個篩子,鋒利的人嗤之以鼻轉身離开,溫和的人會如雪片輕盈飄落。
翻看 mfers 的創作時,我偶然看到:在婦女節那天,有人給他奶奶搞了一件 mfer 的T恤,奶奶笑得很开心。
“我奶奶也是 mfer 了。”他說。
一件小事,沒什么大不了的,但他的幸福卻明確地打動了我。也許“人間至味是清歡”吧。
一般來說,英文中固定稱謂首字母是要大寫的,但在我看的無數帖子中,mfers 提到自己,沒人用首字母大寫,就是寫成 mfers。
也許在他們的潛意識裏相信:偉大是速朽的,平凡是永恆的。
就像蘇格拉底所說:I know that I know nothing。(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六)幹杯 mfer
看到這,你可能會皺眉,感覺做一個 mfers 好麻煩啊,這么多規矩,要換頭像,還得洗腳、互關、還得團結友愛,連字母都不能大寫。。。
其實我得澄清,這是個誤解。
在中本傻那篇《what are mfers》的自白裏,專門說到一個水友的建議:
“sartoshi,我們得讓更多的人把他們的頭像改成mfers!”
中本傻的回答很明確:“我倒覺得不需要,如果人們愿意,他們會這樣做的。”
我突然想到,在拉我進微信群之前,那位老哥說的一句話:
嗯,他們有自己的邏輯。
要成為一個 mfers,你甚至完全不用有一個 mfer 頭像,你只要覺得你是,你就是,覺得不是,你就不是。
就像中本傻那篇自白的結尾。
有人說,Sartoshi 你畫的玩意兒我家小孩都能畫,我討厭 NFT,也討厭你。
中本傻的回復是:哈哈,幹杯 mfer。
一個真理不言而喻:一個人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並不需要獲得他人的首肯。
有位妹子群友告訴我,mfers 在深圳开了一家咖啡館,就叫 mfer 咖啡,有機會可以去嘗嘗,我很期待。
而在不久前,第一屆 mfers 的线下觀賞會也在上海召开——我猜不出這群 mfers 在线下聚會會聊點什么。。。
仔細想想,對於一個“梗圖”來說,mfer 獲得的東西似乎有點多。
它本就創生於玩笑,而玩笑總會消散。畢竟世界絢麗,人們的注意力和耐心都是稀缺品。
但這個玩笑,卻在某一刻,讓我們陷入對自己和他人的思考。
這些思考是真實和彌足珍貴的。
當我從 mfers 的世界暫時抽身出來,已經是深夜。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維持雙手前伸,面露微笑這個 mfers 經典姿勢一整天了。
最終我的電腦頁面停在了一條推特上——2022年3月11日,是 Alex 的生日。他給自己定了蛋糕,上面寫着:最好的父親,最好的丈夫,最好的 mfer。
Alex 大概就是這樣一種人:
他的腳下沒有舞臺,頭頂沒有追光;他坐在桌前扣着耳機,有時思考、有時微笑;他們偶爾抱怨,但最終愿意施以援手;他的世界沒有炎夏,也沒有霜寒,你摸他的手,只是溫熱。
面對歲月殘酷,也許這是一個鋒利的回答。
幹杯,m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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